九宫山巅,云雾消散,浩渺天穹愈见天高云淡。
飞檐勾角的宝殿上,一队队身形挺拔的玄衣卫,立身廊檐之下,腰间跨着一柄柄绣春长刀,面上神情肃穆。
远而望之,四周宝殿廊檐及那下方台阶各处,侍卫庄严而立,更有旗帜漫天,在风中飒飒而响。
下方,正是青石砖块铺就而成的百丈中央广场,一块红色地毯延伸而至正北高台。
地毯两侧,宾客看台拾级而上,此刻,早已人满为患。
他们或是各个门派前来观礼之人,或是江湖游侠散客,或是荆襄等地的城中大户。
高台之上
一口祭天大鼎正立中央,九口高架火盆烈焰燃烧,热浪滚滚,下方之人抬眸而望,可见那位冕服少年影影绰绰。
台前,李公公面无表情,侧身而立,铁手之上置于一卷黄绸,恍若雕像一般静立无声。
此刻,他面上看似平静,心里却把牛顶天骂了个遍。今日过后哪怕活着回去,官家或是老祖怕也不会轻饶了他。
不远处,牛顶天端坐雕花檀木大椅之上,面容坚毅、沉稳,目光瞥向李公公时,他那莹莹眼眸熠熠而闪。
对他来说,现成这样一位专业的司仪之人,不用白不用,总好过去让年轻小子上来操持。
眼见时辰已经大差不差,老太监还不见动静,牛顶天传音入密淡淡道:“耽误了吉时,本教主替你再换一双假肢。”
李公公顿时一个激灵。
旋即眯着眼睛仰头瞅一瞅太阳,而后,他转身直面下方,广场之上顿时响起一道尖锐嘶哑、而又不失高昂的声音:
“吉时已到!!”
“咚~咚~咚~”
牛鼓之声轰轰而响。
“呜~呜~呜~”
接着,号角之音随之而起,一时间,九宫山巅声势漫天,直冲云霄。
鼓声与号声足足响了百息。
“祭天告之!”
牛顶天缓缓起身,行至那口祭天大鼎前,鼎下烈火炙烤,鼎中肉香弥漫,他贴手凝眸而拜,朗声道:
“维天运辛巳年八月初八日,牛顶天立日月神教,携神教众弟子,神龟玄武,神雕鲲鹏,恭祭于天地。”
“乾坤浩荡,日月同辉。吾教之兴,承天之意。日月之光,普照四方,引领吾辈,行于正道。”
“神教既立,当以人道为本,护佑苍生。不畏强权,不惧邪恶,秉持忠勇,除暴安良。教中弟子,当团结一心,生死与共,同甘共苦,齐铸辉煌。”
“愿天佑神教,千秋万载,昌盛不衰。教众齐心,扬吾教威。使日月之辉,永照人间。尚!飨!”
一通祭天诰文宣念完毕后,四方鸦雀无声。
牛顶天面色庄重、严肃,朝那祭天大鼎贴手躬身,拜了三拜。
“礼毕!”
“宣圣旨!”
李公公眸光微敛,尖细嘶哑嘶哑的声音从他嘴中响起。
下方一听宣读圣旨,便都纷纷交头接耳,犹豫着是否起身。
丐帮一众弟子原本是想起身跪拜的,这是源于血脉压制。
可见自家帮主和其他三绝仅仅站在那里,于是各个躬身抱拳,朝那高台处行礼。
至于全真教之人,如今教派地处金国境内,非是他们自家封赏,是万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行那跪拜大礼的。
更何况,东邪西毒南帝北丐都未跪拜,他们自然不会堕了全真教的颜面。
于是乎,观礼台上稀稀拉拉的一些人起身躬立。
南方帮派与一些乡绅大户,大多慑于皇家威严,便都利利索索地跪伏在了地上。
瞧此一幕,李公公眼眸阴冷扫去,越瞧越气:都是合该分筋扒皮的乱臣贼子!
牛顶天剑眉挑了挑,传音道:“直接宣,替本教主好好办事,满意了自然放你回去。到时候怎么收拾这群反贼还不是公公说了算。”
李公公面色一滞,舒了口气,又清清嗓门,便朝下方念道:“朕膺昊天之眷命,绍列圣之丕基。思报功臣之德,以光先烈之勋。”
“昔有宁国军承宣使、荆湖南路马步军副总管牛皋,忠勇冠世,志存报国。于戎马之际,奋勇当先,屡立战功,为我大宋社稷之安定,百姓之安宁,立下赫赫功绩。其威名远扬,忠义可嘉,堪为朝之栋梁。”
“今追封牛皋为宋辅文侯,世袭罔替,以表其功,以彰其德。”
“牛皋之孙牛顶天,禀承祖志,亦具才略,特加封襄樊制置使,兼京西南路经略安抚使,赐便宜指挥。望其承继祖业,恪尽职守,保境安民,勿负朕望。”
“另,准其承袭先祖父之爵位,望卿铭记朕之恩宠,为我大宋繁荣昌盛,砥砺前行,再建新功。”
“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圣旨宣读完毕,牛顶天面色淡淡的走上前,毫不客气从李公公手中接了过来。
下方俯首跪拜之人也纷纷起身,随后,渐起一片哗然。
原以为任你武功再高,大伙还不一样都是混江湖的泥腿子。不想你倒好,成了名门之后且不说,转眼之间还跻身上层人士了。
这下心中无不羡慕与嫉妒。
“诸位!!”
牛顶天缓缓行至高台之前,一身赤黑冕服,在炎阳之下熠熠而闪,加之隐隐外溢的气势,为他平添几许威严之色。
“今日日月神教既立,本教主当在此立下神教宗旨!”
一道威严之声仿佛从天而降,传至山上各处,甚至连那几里外的襄阳城内也清晰可闻。
坐台之上,欧阳锋、欧阳克面色巨变,黄老邪,一灯,洪七,苏鲁支,炎弘寿,金不换,和那全真教一众内功较为深厚的高手,全都纷纷变色。
武功粗浅与不通武艺之人,更是心中惊惧不已,这人神功竟然恐怖如斯!
而这时,襄阳城的街道上,原本嘈杂热闹的人群,听了这声恍若天降之音,瞬间变得成片死寂。
循声而望,正是九宫山的方向,反应过来后,更有大批百姓直接俯身跪下,朝天而拜。
山顶,后院
今日孙婆婆并未前去观礼,究其原因,实是院中的这位穆姓姑娘懂事得令她心疼。
原本山上是有浣衣的仆人,可或许觉得衣物破旧,还是别的,小姑娘死活就要自己动手。
刚泡了一盆的衣物还未开洗,又为她那呆傻的老爹洗手,净脸,喂饭。
见那小身板忙成这样,孙婆婆这热心肠哪能受得了。
于是,帮其洗了一盆衣裳后,又来到呆傻的杨铁心身旁,亲手传授小姑娘照顾人的活儿。
毕竟她是伺候了半辈子人的老妈子,经验丰富,而此刻的杨铁心,已然与那婴儿无异。
厢房之中
这会儿孙婆婆手中的巾帕刚刚拧干,就听屋外传来一道轰轰巨声:
“今日日月神教既立,本教主当在此立下神教宗旨!”
声音极大,乍然响之,却把孙婆婆与穆念慈都吓了一跳,连杨铁心那本是呆滞不动的眼角,也轻轻颤了下。
孙婆婆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朝穆念慈笑呵呵道:“是牛小子的声音,这家伙武功高得很,连我家小姐都说不是对手呢。”
穆念慈清眸莹莹如水,明媚丰艳的俏脸上闪过一丝好奇,低声问道:“婆婆与他是何时认识的?”
孙婆婆笑了笑,回忆道:“去年暮春,终南山后山里的山花开得最盛的时候,那天也是我们古墓这些年最热闹的时候”
听得此言,穆念慈眼眸闪了闪,不由便想起自己父女二人,玉脸之上也现出一抹怅然之色。
孙婆婆察觉了出来,正要安慰时,却听外面牛顶天那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
“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何以辨之?”
“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以宋代唐,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夷人入侵,而至神州破碎,华夏沉沦,谓之亡天下!”
“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与有责焉耳矣!”
几句隆隆之音落下,虽然停了下来,孙婆婆与穆念慈却都感觉自个儿的脑壳里还在嗡嗡作响。
当然,这不止是话声之隆的效果,更是此番话语对两人固有观念的冲击。
孙婆婆虽然出身低微,却有一定文化水平,能够识字,穆念慈也是从小粗读一些诗书的。
两人自小认知是君即天子,宋即天下,如此把朝廷与天下割裂开来,在脑海中的冲击可想而知。
不止她们二人,此刻襄阳城中更有不少老夫子,对着九宫山的方向破口大骂:“歪理邪说!歪理邪说!大宋朝与天下读书人共天下,亡国如何不是亡天下?”
孙婆婆看着手中巾帕叹了口气,一时间也忘了身边呆傻的杨铁心,忧心忡忡地叹道:
“这话听着挺有道理,可哪家皇帝也不喜欢听这种话啊,这小子尽给自己找麻烦。”
穆念慈虽未说话,俏脸之上却也难掩忧色,犹豫了下,小声道:“婆婆能否帮我照看一会,念慈想去瞧瞧。”
孙婆婆眼中闪过一抹诧异,旋即有些恍然,便笑道:“好孩子,别跟婆婆客气。那边指定热闹得紧,你去瞧瞧吧,你爹爹婆婆帮你照看着。”
“多谢婆婆。”
穆念慈展颜一笑,轻声谢过,便起身快步出了厢房。
中央广场,高台之上
牛顶天一身冕服,在炎阳之下,自有一分庄严。此刻,他面色肃穆,沉静,如一汪玄水。
待下方嘈杂议论之声渐止,隆隆之音再次响彻整个山巅:“是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凡我神教弟子,当怀民族天下之心。”
“若国泰民安,则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若庙堂不靖,则匡扶正义,替天行道!若神州破碎,则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此四十二字,为我日月神教千年之宗旨,历任教主,长老,弟子,当记之行之。教中若有逆道而行者,不论职位大小,举教弟子当合力共诛之!”
“日月神教!千秋万载!”
“文成武德!泽披江湖!”
“日月神教!千秋万载!”
“文成武德!泽披江湖!”
牛顶天那隆隆之音方落,宝殿之上,台阶之上,广场四周,无数玄衣卫激动得面色通红,齐齐振臂高呼,这咋然而起的声势,响彻了整个九宫山巅。
牛顶天凝眸环视一圈,抬起手,那高呼之声瞬间戛然而止。
随后,便是牛顶天当场宣布一些日月神教招收弟子的条件,待遇,以及一系列对外友好政策。
总之,只有紧密团结在日月神教周围,你们才有发展,才能壮大,才能没人敢去欺负你。
“唉,咱们摩尼教当初要是能有如此声势,又何以让那姓杨的捡了便宜。”
观礼台上,苏鲁支见到周围声势,朝身旁炎弘寿唉声一叹,眼中羡慕之色怎么也遮掩不住。
炎弘寿仍是一身大红色衣袍,今日在场之人,属他最为喜庆。
闻言笑呵呵的道:“苏兄弟慎言,今**我皆为日月神教之人,哪有什么摩尼教。”
另一旁的白衣老者金不换,虽然不苟言笑,此刻却也接过话头儿,淡淡道:“炎兄弟所言有理。”
“既然投得牛教主麾下,就不当再说这般言语。更何况教主斩了那人一臂,也算提前达成了我等半个条件。”
听得这话,苏鲁**双灰白浓眉拧了拧,颓然叹道:“奋斗了一辈子的地方,哪是这么容易抛却的。不过老夫确实佩服咱们这位教主,造反之事都能行的光明正大。”
“听说前天那老太监还喊打喊杀的,这会又乖乖宣旨了。襄樊制置使,兼京西南路经略安抚使啊,还赐便宜指挥,皇帝老儿就是昏了老眼,也不可能白白送出这么个名义,老夫看那圣旨多半……”
苏鲁支正在唉声叹气的朝好兄弟吐槽着,却突然感觉一道冰冷目光直视过来,瞬间闭上了嘴巴。
焚天一双精光闪亮的美眸直射在苏鲁支身上,冷冷的道:“苏老以前可不似这般糊涂,这种风言风语再要乱说,我也保不准还能保你性命。”
苏鲁支心中一凛,瞬间清醒了几分,愧疚道:“是老夫糊涂了。”
他也明白自己三人能够活命,甚至能有如今神教长老的待遇,都是眼前这位争取的。
若是因逞一时嘴快,传出一些不好的印象,却要最终连累眼前这位的。
焚天面色缓了缓,淡淡道:“我知苏老是念旧之人,既然事不可为,只要明尊武学能在教中传承下去,又何尝不是一种延续。”
苏鲁支怔了怔,浑浊眼中带有一丝讶异,低声道:“姑娘是要…”
焚天美眸晶然熠熠闪了下,没有回话便转过了身。(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