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京都的第一日,约莫是午后日正时分,冬日高悬,许晋宣在她前头走,身后跟了浩浩荡荡的仪仗。
而林钰坐在为皇子准备的轿撵中,一路到了宫门外。
如此荒诞,沈太师却始终未置一词。
林钰自轿内探身,窥见宫门巍峨高耸,直入青天,将原先浩荡的仪仗都衬得微渺。
皇城守卫森严,不过验明身份之后,一行人很快就被放入了。
林钰听见沈太师对许晋宣说:“还有两日便是您加冠的日子,陛下的意思是推迟封王,让您在宫里多住些时日。从前灵妃娘娘住的重华宫,如今为您腾出来了。”
“接风宴设在明日,此刻,陛下在乾清宫等您。”
说到此处,他回首望向林钰,“至于林姑娘,可暂居……”
“她跟我住。”前面许晋宣并无异议,直到太师提到林钰。
“就算殿下来日要迎娶林姑娘,此般也不合礼数。”
“依太师所见,打我生下来到现在,几件事合过礼数?”
沈太师没再置喙了。
将要分道之时,许晋宣回过身交代:“就在重华宫等我。”
林钰知道他要去见自己的父亲了,而那本该属于许晋宣的轿撵一路抬着她,又摇曳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重华宫处。
朱帘青黛扶着她下轿时,面前乌压压跪了一片宫人。
六名宫女,六名太监,齐声说着:“奴婢(奴才)恭迎殿下回宫。”
这就尴尬了。
她们个个守规矩低着头,压根没看清轿撵中下来的是谁。
这种时候,林钰求助似的看向青黛。
青黛便清了清嗓放声道:“都起来,五殿下还没过来呢。”
领头的宫女率先抬起头,见着林钰,面上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可眼见她是坐着轿撵来的,又听说五殿下在宫外选定了将来的王妃,那人机灵道:“是林姑娘吧?”
林钰轻轻颔首,她便又福一福,“奴婢探芳见过姑娘。姑娘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进殿小憩,待殿下回宫再做打算。”
宫里人毕竟是宫里人,说话做事总是滴水不漏,哪怕她颇无规矩地坐着许晋宣的轿撵来了,那婚事也还八字没一撇,这群人始终恭恭敬敬的。
林钰也时时计较着,路上只叫身边带着的自家人开口,自己则眼观鼻、鼻观心,打量重华宫的陈设布置,也端详着身后的一行宫人。
“此乃重华宫西偏殿,姑娘可在此小憩。”
林钰坐下身,才说了入宫以来第一句话:“你办事仔细,当赏。”
话落,朱帘便从袖间荷包内取了个银锭子,上前递给探芳。
行事稳重的宫女也并不推脱,双手接过又道:“奴婢先行告退,若殿下回宫用膳,奴婢再来告知姑娘。”
青黛又上前与人客气一番,偏殿门合上,三人轻重不一出了口气。
其中青黛那口最重,松了松挺得僵直的脊背,回身说着:“这宫里人真板正啊,一个个的,都跟假人似的!”
林家家业再大,也只是商贾之门,家中规矩不多,平日也是你我相称。
这一路上听了不知多少声“奴婢”“奴才”,直磨得青黛耳朵生茧。
连朱帘也抬手敲了敲肩,“你知道了,往后便要更留心了。”
林钰也是关起门才敢松懈几分,见外头天色渐暗,也猜想着许晋宣与皇帝十几年不见,今日会不会一同用晚膳。
又打量一番偏殿内的陈设,听路上沈太师说,这是从前灵妃娘**住所。
那位灵妃,想必就是许晋宣的生母了。
宫里也未料到许晋宣会带自己过来,偏殿除了桌椅床榻齐全,还缺张妆台。
“这比起咱们家里,宫里陈设也就这样嘛。”
话是青黛说的,林钰认同点了点头。
原来自己的瑶光院闺房,比起宫里都不算差。
探芳领着她进了西殿,林钰也没再出去看过别处,只等许晋宣的消息。
约莫半个时辰,探芳又扣响了殿门:“林姑娘,皇后娘娘身边的梁总管来了。”
三人不得不又正襟危坐起来,青黛上前拉开了殿门。
比起探芳,这位梁总管显然地位更甚,立场也并不清晰,甚至上下打量了林钰一番。
“请姑娘换身衣裳,随老奴去与皇后娘娘请安。”
林钰初来乍到,压根不知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跟许晋宣,甚至跟许晋宣的母亲有什么过往。
倒是青黛眼尖,一看那总管身后宫女托着的衣裳便道:“那是春装吧,这样薄,现下已入冬了。”
分明宫人都已换上冬装,给林钰送的宫衣却不是。
一路走过来都知晓皇宫有多大,那么冷天的天,换那么薄的衣裳,不是成心为难又是什么。
梁总管浸**内廷多年,许久未见那么直的性子,略带诧异地瞥过青黛,只说:“见皇后娘娘不可失了礼数,林姑娘身份不同,也不好穿宫女儿的衣裳,皇后娘娘特意叮嘱奴才,选了一身长公主留在坤宁宫的。”
那么薄的衣裳,还是旁人穿剩下的。
身边人都知道,林钰不穿旁人的衣裳,管她是公主还是宫女,都一样。
眼见场面略显僵持,方才给探芳递的银子也不白使,她上前道:“梁总管稍等,我伺候姑娘更衣。”
那内侍又哼了句“紧赶着些”,才顾自转身踏出殿外。
探芳便又言简意赅地对人讲:“皇后娘娘重规矩,身边人亦是如此,姑娘切不可怠慢。”
“一会儿路上过去您披着大氅,进坤宁宫前褪下来便好。”
林钰预感不好,在换衣裳时忽然说:“听闻五殿下的生母,与皇后娘娘乃闺中密友?”
自然不是,是她瞎编的。
探芳闻言面色怪异了一瞬,也知道她是在问皇后和重华宫的关系,只说:“绝无此事的。”
这说明林钰感知得没错,皇后就是在特意刁难她。
且,趁着许晋宣不在的时候。
“我知晓了。”
皇后的坤宁宫规矩更严,朱帘青黛被留在宫门外,抱着她褪下的大氅。
林钰轻轻打了个寒颤,跟在那梁总管身后往里走,本想着殿内总有炭盆,谁知到了屋檐下,人又被拦下了。
“七殿下与杜尚书之女在陪皇后说话,此刻不得打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