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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无非就是你杀我、我杀你,是生是死,各安天命。如果杀了对方人员便笑嘻嘻,己方人员被杀则就竭斯底里的搞针对,多少显得有点玩不起。
不过战争本来就不是游戏,生死也大不相同,尤其生而为人本来就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公正可观。
对于郭彦的战死,李泰虽然没有太过情绪外露,但心内同样很悲痛惋惜。特别因为郭彦等人的奋战才使得北齐晋阳人马没能夺取甲氏岭道从而自乌苏城北面杀来,不得不转道南面,使得西魏大军能够在兵力远逊对方的情况下还能与敌人之间展开交战对决。
无论当下此役结果如何,郭彦等人都是功勋颇壮、死得其所。而李泰能够做的,除了事后的褒扬追赠之外,还要充分利用好他们用生命争取来的局面,让他们的牺牲变得更有价值。
西魏军队与北齐之间除了兵力上差距悬殊之外,在战斗力方面,无论是个体的战斗素质还是群体的战阵配合则就没有什么明显的差距。
就算如今的关中府兵已经完成了本土化,但府兵之前不是关中主流武装也并非战斗力差,而是因为不能获得霸府完全的信任,欠缺一个整体的统筹组织。没有了这两点制约后,如今的关中府兵不逊于当世任何对手。
李泰针对薛孤延个人的悬赏使得前阵正在作战中的魏军将士们士气大振、反击也变得更加猛烈,压力顿时便传递到了正自率部于阵中交战的薛孤延身上。
尽管许多魏军将士并不认识薛孤延,但是敌军大将的装扮与前后侍从的亲兵队伍总能辨认得出。在官爵钱帛的高额奖赏刺激下,许多魏军将士都悍不畏死的直冲敌军大将出没所在,而这当中自然也包括了薛孤延。
薛孤延自是一员悍将勇将,甚至敢与天雷搏斗,可是当听到敌阵中将士们仿佛疯了一般呼喊着他的名字,于战阵中奔走冲杀寻找着他的踪迹,心内也是烦躁不安。
他最开始的时候,还没有太过担忧自身安危,只是敌军蜂拥而来使得他在战场上奔行不开,一些命令的传达也都大受阻止,心中恼怒异常,一边策马引众向侧方开阔处奔行,一边怒吼道:“大丈夫安能为贼所吓?薛孤延在此,贼徒速来受死!”
薛孤延这一声咆哮,顿时便将战场上魏军将士们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接下来这些魏军将士纷纷抛弃当下的对手,直向薛孤延所在的方位飞奔而来。整个战场便以薛孤延为中心,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
“薛孤延狗贼勿走,某来取尔狗命!”
对于战场上一众魏军将士而言,固然是因为唐公所发布的那一悬赏才将进攻的目标锁定为敌将薛孤延,但今舍生忘死的奋力杀来,也并非完全为了贪图悬赏。
唐公为何独独针对此人发布悬赏必定事出有因,他们或不清楚当中缘由,但既然唐公想要这敌将死,则此獠又有什么理由活着?
此时的战场上,薛孤延虽然没有被敌人吓住,但他身边的侍从卫士们却是叫苦不迭,敌人好像疯了一般,四面八方的冲涌而来。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他们这些主将身边的亲兵,之前薛孤延还在叫嚣着要杀敌如刈草,可是现在杂草一般被收割的却是他们。那些围聚而来的魏军将士为了能够杀掉他们所保护的将主,大有神挡杀神之势,凡此周遭士卒稍有不慎即身被数刃、惨死当场。
“主公,贼情实在是太过凶猛,还是暂且退归本阵,再为后计吧!”
眼见身边护卫不断的战死,薛孤延身边仗身亲信便忍不住疾声劝告道。
薛孤延方自挥舞着马槊挑杀一名绕至前方拦截的敌卒,闻听此言后当即便一瞪眼,口中怒喝道:“你是要我为贼耻笑……”
他这里话音未落,侧方疾风骤响,待其转头望去,便见一骑飞奔而来,马上一名三十多岁的敌将手持大槊,身还未及、槊锋先至,先前还在劝告薛孤延暂退的那名亲信未及转身,头颅已被那马槊直接砸落颈下,喷涌的血水直溅于薛孤延的脸庞。
薛孤延见状后也是一惊,忙不迭挥槊格挡敌将攻势,而那敌将同样臂力雄壮,震得他虎口发麻,忍不住便疾声问道:“贼将何人?”
那人不断的挥槊攻来,口中则大骂道:“贼子为天所厌,竟劳我主上亲宣赏命!犹自贪生不肯自裁,我今入阵予你了结,休得再望全尸!”
薛孤延听到这咒骂声,心中自是愤怒不已,当即便也与之搏杀起来。然而他终究不复力壮盛年,在与敌将交战几合之后已经渐有不支,两条臂膀震荡得酸麻难当,眼见敌将犹自进逼而来,索性便一咬牙挥臂甩出手中的马槊,趁着敌将侧身躲避之际转马向后逃离。
此时的战场上双方混战搅成一团,薛孤延作为军中大将,身边自有一群亲信护从不弃,随着他弃械而走,不再于战场上逞能搏杀,自有守候多时的亲兵入前舍身为其阻拦敌人。
待到这名魏将杀掉近前几名敌卒,再转头寻找,却见薛孤延已经逃出了数丈之外,彼此间隔人马数员,已经很难再追近过去。
经历刚才那场短促战斗,薛孤延也意识到自己在这战场上并非不可战胜。他终究还是做不到视死如归,胸内勇气一泄,心中寒意便生,舍不得将自己性命送给敌人换取开国公,于是便在亲兵们的掩护之下向着后方撤离。
可是如今战场上许多的魏军将士都因其之前那一吼而被吸引至此进行战斗,此时随着其人败走退逃,战场自然也随之移动,向着齐军的西侧战阵席卷而去。
此时的齐军后方人马正在铜鞮水北岸结成东西狭长的战阵,因薛孤延一众人马正从西面战场上撤退下来,此间战阵便闪出一道缺口接应归师。
然而后方的魏军将士却追咬甚急,薛孤延虽然成功的退入了战阵之中,阵势缺口却并没有随之闭合,而是被后路追师趁势给彻底的撕裂开来,阵中的齐军将士在魏军骑兵的冲杀之下顿时便死伤无算,就连此间的战阵都被冲击的支离破碎。
此间齐人战阵瓦解之后,许多齐军将士为了躲避进攻便继续向后溃逃,更有的直接跳入身后还未填平的铜鞮水河道泥沼中,挣扎着想要退回南岸。
幸在此间齐人结阵是东西狭长的横向阵势,一个侧方的崩溃虽然连累数千徒卒无以为守,但也给东面的敌阵争取到了一定的反应时间。
薛孤延在入阵之后,虽然犹自惊魂未定,但是连忙召集重甲步卒在此结成战阵以遏阻追师,在这些重甲步兵们的浴血奋战之下才渐渐稳住了阵型,总算没有被敌人趁着这一波机会将阵仗全都冲溃,仍然保住了一定的战果。
只是在经历刚才的遭遇之后,薛孤延也不敢再轻易的离阵出击,而是固守于本阵之中,任由阵外敌军如何挑衅皆不理会,专心致志的构建并加固铜鞮水北岸的营地防线,总算是达成了皇帝陛下的命令,赶在傍晚天黑之前于北岸建立起一个稳固的进攻营地。
但是由于敌军的攻扰困阻,这座进攻阵地面积并不算大,堪堪能够容纳万余将士在其中集结整队。尽管随着天色渐暗,外间的敌军也开始向后收缩,攻扰的力度有所削减,但也不能再放弃已经建好的阵线。
于是薛孤延便又着员由这建好的营垒向外延伸一些凸出的部分,虽然内里的容量并没有扩大,但是这营地的整体面积与规模却增加了许多。
薛孤延自觉得可以凭此向皇帝交差,然而早有后方观战的禁军督将把北岸交战的过程入奏中军大帐中,自然也包括了薛孤延后半段交战过程中的消极保守。
傍晚天色擦黑时分,齐主高洋轻装简从的亲自过河北来,在这营地中巡察一番,尽管在外并没有多说什么,但观其神情严肃、双眉紧皱,可知其心内颇为不满。
随同一旁的薛孤延暗暗打鼓,待到跟随皇帝身后入营,他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疾声道:“启禀陛下,今日交战是因……”
高洋却懒得听薛孤延的解释,入帐后当即便抽出佩刀搭在了薛孤延的颈侧,同时口中怒声道:“人谁无死?既然披甲上阵杀敌,又何惧一死!我数万劲旅予尔,激战竟日,所得竟只此尺寸之地,当真可笑!
尔若惜命,即刻自辞前锋之职,恤尔旧勋,饶你不死!若不然,来日若仍怯不敢战,能取尔性命者不只羌贼!今与贼战,不容有失,如若得胜,尔还、必酬名王之爵,若不得还,嗣子袭爵。是战是退,在尔一言!”
薛孤延听到这一番话,脸色也是变幻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深拜于地颤声道:“陛下弘恩降赐于臣,当真令臣羞惭难当。前阵确有避敌之想,但自此而始,臣有进无退,不破羌贼,誓不归国!”
眼见薛孤延作此表态,高洋脸色才略有好转。若依他过往性情,只凭这家伙消极怠战的表现,即便不当场拿下问罪,也绝不可能再作留用。
但今正当决战的关键时刻,即便不考虑临阵换将给士气造成的打击,一时之间他也实在找不到才能和资历足以代替薛孤延的人选。他过往所任用的那些青壮将领,鲜少有在与魏军交战中表现出色者,在当下的战事中终究让人不那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