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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阳地处太行山麓之中,本名轑阳,因其境内有轑山、轑水而得名,轑水即就是清漳水的西源。此地在后世名为左权县,如今则因为地处晋阳和邺都这北齐军事和**中心之间,齐主高洋往来两都的时候,常常落脚此间。
辽阳甘露寺乃是域内名刹,许多晋阳勋贵都是这座寺庙的信众和供养人,也包括北齐皇室。甚至就连齐主高洋之前在其国中所颁行的毁道崇佛的政策,据传都与甘露寺高僧关系匪浅。
因为辽阳常常作为圣驾驻跸所在,因此境内也有修筑的行宫,但是甘露寺因为享受了众多的权贵供养,寺庙修筑的要比行宫还要更加的华丽壮观。
皇帝敬重寺中佛法高僧,对此也不以为是僭越,有时候抵达辽阳之后便干脆入住寺庙之中。今次皇帝从前线撤离并驾临辽阳之后,便也干脆入住进了甘露寺中。
此时在甘露寺的外堂里,刚刚被从邺都召至此地的常山王高演与长广王高湛各自坐在席中,等待皇帝陛下的召见。
高演正伏案阅读着一卷经书,一旁的高湛则显得有些坐立不安,频频向堂外望去,却迟迟不见谒者来召,心情不免更加的焦躁,于是便忍不住凑近到高演身边低声道:“阿兄,依你所见至尊召我两至此究竟所为何事?之前师旅大败、边事不顺,这总怪罪不到我们头上来吧?至于都畿朝中,一切事类也都照常运作,又有什么事情非得将人招至此间?”
高演表面上虽然看起来很平静,但是面前那经卷从展开便一直没有挪动过,可见心思也并不在此处,只不过是为了掩饰心中纷乱的情绪罢了。
此时听到高湛的问话,他在沉默片刻后才又开口说道:“无论因何见召,如今既然已经来到辽阳,安心等待即可,待见到至尊之后,一切自然明了。”
这回答显然难让高湛满意,于是他便又继续低声追问道:“阿兄难道你完全不担心?前者赵郡王等入辅东宫、参预朝政,杨遵彦等也趁此重新得势,反倒你我……不要说边事,哪怕如今是要询问朝政国事,也并不需要召见我两兄弟啊!”
高演听到这番话后,顿时又面露阴霾之色。之前皇帝刚刚离开邺都的时候,他作为邺都留守,军政大权一手掌控,就连杨愔等正牌的宰相都要靠边站,可谓是非常的风光。
可是随着高睿、高归彦等人被派回邺都,并且皇帝明确下令以太子高殷监国之后,高演的处境顿时便急转直下,手中所掌握的军政权力被快速的夺回,许多事务也都不再具有决策权,很快就被排挤到了边缘位置。
这一点也显示出了皇帝对于朝局仍然具有强大的掌控力,高演在这其中也仅仅只是一个棋子和工具而已,并没有一个稳定可靠的人事班底可以掌控并将他所获取到的权力给延续保留下来。
正如高湛所言,眼下皇帝无论是出于边事还是朝事问题,都没有必要在归国之后第一时间便召他们兄弟来见,除非是为了问责,又或者解决一些隐患。
高演在收到召令的最初,本来准备寻找一个借口拖延一番、不打算到辽阳来,但是在共其府员们商量一番之后,还是觉得不宜在此敏感时刻继续触怒皇帝,那样反而会令处境变得更加凶险。而且皇帝除了召他们兄弟俩之外,同时还召了平秦王高归彦以及五千名禁军将士。
换言之高演想不来也不行,如果自己不肯来,怕是就要直接被平秦王高归彦押送至此,到时候处境将变得更加被动且恶劣。
一行人来到辽阳之后,高归彦便率先获得了皇帝的接见,而高演和高湛作为皇帝嫡亲的兄弟,却至今仍然等候在外。
这样的待遇无疑透露出了皇帝对于高归彦的信任要比对他们更高,而这也是高湛坐立不安、心生惶恐的一大原因。起码一直到目前为止,皇帝的这一次召见都没有向他们透露出多少正面的讯息。
不同于高演有时候还敢对皇帝犯言直谏,高湛对于高洋这位兄长的畏惧可是深入到了骨子里,时间拖的越久,他的心情就越惶恐,眼见高归彦已经被召入几个时辰,仍然没有谒者入此来引领他们前往面圣,他的额头都隐隐沁出了冷汗。
“如果、如果至尊此番召见是为了问罪六兄你之前排斥异己、独揽朝政的事情,我、我怕是难能为阿兄你稍作遮掩。此事知者甚多,而且我于当中所涉实浅……”
高湛心情越发紧张,已经忍不住要开始撇清关系了,不过他也感觉这多多少少有点不讲义气,于是便又开始转而攻击起高演来:“之前我本来想与阿兄你内外协作、求出冀州,但阿兄你宁可推举高德政都不肯信我,结果便是两头落空。如果当时便行,如今也不至于全无应计……”
高演听到高湛的抱怨后,脸色顿时又是一黑,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加以反驳,门外终于又谒者趋行而入,向着两人躬身说道:“至尊着令下仆引领两位大王入内觐见。”
听到这话后,高演也懒得再与高湛争辩,当即便站起身来向外行去。而高湛在停顿片刻后,也只能硬着头皮追上前去。
寺庙内堂周围有众多的百保军士把守,这些全副武装的将士们大大的破坏了佛门胜地的祥和氛围,但也没有任何人敢提出异议。
高演两人来到这里,看到内外戒备森严,心里越发紧张的打起了鼓,当这些禁军将士入前见礼的时候,强绷着脸略作颔首回应,然后便目不斜视的在这些卫士甲杖之间径直穿行过去。
佛堂中除了皇帝之外,还有数名寺中高僧与多名抄经生于侧旁伏案抄写经文,堂中檀香墨臭、同时还夹杂着一股掩饰不下的汤药味道,高演入堂嗅到这复杂的气息后,眉梢便不由得一跳,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忙不迭入内叩拜在堂:“臣叩见陛下。”
相较于高演的沉静,高湛则就要更加的情绪外露一些,入堂之后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旋即便仰起头来望着一脸憔悴病态的高洋连声说道:“臣之前有闻战事变故,心忧欲死,恨不能身赴前线、捐身杀敌!今见陛下于此体中欠佳,更是心如刀割……”
高洋对这兄弟本就不怎么待见,眼下身体状态和心情俱差,听到高湛这么说后,当即便冷哼一声道:“你觉得由你出战便能战胜羌贼?”
“臣不敢、臣……臣只是深恨羌贼扰我家国,虽然才力不济、难挽大局,但当时若在,一定拼死力战,以拱卫陛下安全!”
高湛听到这话后忙不迭顿首于地,颤声说道。
高洋见状后又是冷哼一声,抬手指着高湛不客气的说道:“巧言令色,最是可厌!既言心痛,也不必心如刀割,此中难道无刀?”
说完这话后,他直将佩刀解下,抬手掷在高湛的面前,然后便目无表情的望着这小子。
高湛没想到皇帝的火气全冲着自己发泄而来,他当然不敢真的拿刀割心,又恐多说多错,索性便直接顿首于地、干脆装死,再也不发一言。
敲打了一番高湛后,高洋才又将视线望向高演,同样语调不客气的说道:“日前我离开都畿时,你是如何向我保证,待我去后,事又如何?你敢言全无愧疚?今日事之落败,与你无尤?”
听到这充满愤怒的斥责,高演心内非但没有惊慌,反而还隐隐松了一口气。行前他便与众幕僚们商讨过一番皇帝陛下或许会有的态度,如果见面后便是一番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那是最好的情况。
因为皇帝此番御驾亲征又大败而归,心情自然是抑郁到了极点,急需发泄迁怒一番,对高演劈头盖脸一顿斥骂的话,主要还是情绪使然,而非刻意的针对他、要对他施加什么实质性的惩罚。可如果皇帝见面后情绪有所克制,并且询问他一些事情的细节,那估计可能是真的要对他从严从重的进行处置了。
所以在听到皇帝的训斥后,高演便也连忙顿首于地并沉声道:“臣确有罪!国难当头、身当重用,结果却未能使尽全力以克难题,征师败绩、臣亦有责,今日愧拜尊前,打罚任由,唯乞留此拙身继续为国效力、共抗凶贼!”
眼见高演态度诚恳干脆的认错请罪,高洋不免便愣了一愣,只觉得蓄满力道的一拳仿佛落在了空处,又过了一会儿才又冷哼道:“若早有今日这般觉悟,事何至于亏败至此?而今国事所遭遇的困厄,又岂是打罚一员能够弥补?你既然知错愿改,对于当下事态又可有见解?”
高演对此也有所准备,闻言后便又连忙说道:“如今贼势如何,臣暂未详知。但是对于国力修补,也略有所见。入夏以来,天旱歉收,师旅新败若供给再乏,士气必然更加低迷。如今公私奴婢数众,大河沿岸多荒,放免奴婢、大兴垦荒,可以增扩籍民耕地。另许诸州上户输物于官,酬之以爵……”
高洋听到高演所进言一系列开源节流的内政策略,脸色也略有缓和,待到高演这一番话讲完之后,他便叹息一声道:“你能有这样周详的见识,当此家国危难之际,确是比太子更适合守国。”
此言一出,高演顿时僵在了原地,而一边还在顿首装死的高湛听到这话后也立即抬起了头,两眼瞪得几乎要从眼眶中掉落出来,一脸的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