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全都没了!你等如若不信,还待勒取,不妨观我价值几许,押引阵前以饷军用!”
邺都尚书省中,面对晋阳到来的催讨物资的使员,长广王高湛一脸不耐烦的怒声说道。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作为邺都留守每天都被钱粮人事烦躁的不得安宁,而这些事情也并非他用心就能解决的,面对空空的库房,他就算再怎么努力也变不出谷米来啊!
晋阳来的使者自然不敢押着高湛去充军粮,只能苦着脸继续说道:“下官等亦奉命而行,恳请大王见谅!今至尊统率师旅与敌对峙北山,军中却有断粮之危,急需国中诸方输给……”
“既言诸方,你等且去别处催讨,邺都这里若有我自予,不需你等再来催命!”
高湛听到这话后,顿时又瞪眼耍起了无赖,同时又忍不住抱怨道:“至尊又非不知国中情势如何,新遭羌人逼勒、情势穷困,偏偏至尊又尚武好战,致使国中群情越发不安。我纵然有心助事,又从何处挖掘粟山米海去供养人马!”
抱怨归抱怨,该当面对的问题却摆脱不了,晋阳方面一日几催、而且措辞一次比一次更加严厉,这也让高湛不敢完全的视若无睹,索性便率部周游左近郡县官府以及畿内大户,公私库藏一通扫荡,好歹凑出一批物料向北面进行输送。
因恐皇帝还要不断的催讨,在送出这一批物资的同时,高湛顺便安排他的智囊高元海跟随同行,并着其向皇帝进奏自己的意见:“当下国中情势穷困至极,实在不宜再贪功弄武、耗使人物。前与羌人以和为贵,如今国中忧困尚未纾解,此计亦应深持勿悖。
突厥之与羌贼相比,小寇而已,饱饲则飙,何必穷尽国中甲力物力与之轻决生死?恳请陛下能够审时度势,不要再罔顾国中围困、一意孤行。”
高湛这样的想法并非孤例,定州刺史娄仲达、冀州刺史高思好等虽然各自也都收到了皇帝的命令,但是对于是否遵命却都有着自己的见解。
收到征令之后,娄仲达转头便奏报晋阳方面定州无力负担军资耗用,请求晋阳拨给军资。而冀州刺史高思好则干脆派遣一支人马前往幽州,请幽州刺史潘子晃给人给物一同出击,自然也就没了下文。
倒也并不是这两处长官格外的骄悍难驯,而是他们各自都有深重的疾困,结果皇帝对此不加体恤反而强加征调,他们便也只能用一些方式来消极回应。
定州乃是六州鲜卑内徙主要聚居地,也是晋阳兵的兵源地之一,壮丁多数在军、久未修正。而冀州方面朝廷刚刚因为修建邺南防线以保卫河北为名义,将其境内大户都搜刮一遍,今又再让军众出塞作战,自然是不肯配合。
北齐立国以来,无论是地域之间,还是族群之间,包括文武、上下等等方面,本来就有欠凝合度。
原本还可以凭着强大的国力与强权**捏合在一起,有什么间隙和矛盾都还能含而不露,可是今年发生了诸种大事,给了北齐政权一次又一次猛烈的冲击,内部的人事结构也变得越来越松散,裂痕逐渐扩大加深。
之前还在与西魏交战的时候,矛盾和裂痕便已经非常明显了,甚至爆发了高演发起的**。但是由于西魏所施加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直接灭国,纵然有什么纷争矛盾,也都小心翼翼的忍让与维系着,一起顶住来自西魏的压力。
可是如今随着与西魏之间停战议和,原本的压力不复存在。尽管又有突厥来犯搞得人心不安,但总归不如西魏的压迫那么让人惊怕绝望,所以一些裂痕也就无可避免的显露出来。
高演还幻想着能够通过迎击突厥这一场战事来树立起自己的权威,但是他自己对于国中根本性的矛盾都认识不清,或者说就算是有所认知但也无力改变。到如今尽管他率领大军首战告捷,以天子之尊而亲守国门,但这国内的纠纷矛盾还是逐渐汇总聚集到他的身上来。
“启禀陛下,军中谷米只可再支两日,战马精料已经尽无……”
听到军需官入奏物资情况不容乐观,高演顿时便眉头紧皱,略作沉吟后才又说道:“省俭一餐,还可维持几日?”
“还要减?这、已经是只有半食了。如若再减,人马饥馁,恐怕士气沉堕……”
军需官听到这话后,顿时一脸为难的说道。
高演听到这话后更是大怒不已,直将自己案上的餐具摔落在地,并怒喝道:“睁开狗眼看看,朕今日食不过三升脱粟!何物骄兵,难耐半分饥渴?”
堂内众人听到这喝骂声无不噤若寒蝉,低下头去大气都不敢喘,就连一些想要劝告皇帝不宜再作恋战、应当及早撤军的将领也都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斛律光见皇帝眉眼间俱是不甘,于是便起身说道:“臣近日于城前观望敌情,见突厥牧养牛羊路线即定,若可就道伏击,夺其牛羊,亦可稍补军用。况今日渐天寒,突厥久困无功,其情势必然较我更加危困,若其牲食再食,想会不战自退!”
难得斛律光仍然保持着斗志昂扬的进取心,这也让高演颇感欣慰。但是事情发展到如今,已经不再是能不能击退突厥的问题了,而是国中渐有分崩离析之态,他这个皇帝所说的话被人公然当作了耳边风!
“王既有此壮志,事不宜迟,今晚便可行事!”
无论如何,斛律光的进取心也是非常可嘉,高演也希望能够籍此达成一些转机,于是便点头同意了斛律光的建议,并又叮嘱道:“咸阳王此行一定要注意安全,若事不能成即刻抽身,朕亲于城下督军交战。事若成也不必恋战杀敌,夺取部分牲食即可!”
斛律光闻言后当即便垂首领命,然后便退下来准备出战事宜。正当他要归营挑选士卒的时候,贺拔仁迎面走来,望着他叹息说道:“明月壮志难夺诚是可喜,但有的事情也宜加深察。
如今国事穷困,我等晋阳群众也都不愿见至尊再滞留于此恋战不休。你此番成功固然可喜,但若因此助涨至尊求战之心,若再有什么战情反复,恐怕局面会更加危困啊!”
斛律光也并不是**,自然听得出贺拔仁言外之意,大抵是不希望他再继续支持皇帝于此交战消耗,诸勋贵们估计也担心会陷入到没完没了的消耗中,所以才有此意。
但他在略作沉吟后,还是指了指身上的甲衣对贺拔仁说道:“身既着甲,所思所计唯杀敌而已。太师但有所教,战后来日一定登门洗耳恭听!”
听到斛律光作此回答,贺拔仁便暗叹一声,望着其人策马行往军营。
之前轻敌冒进反遭围堵,这一次斛律光也不敢大意,相关的计划他已经筹谋多日,此夜施行起来也是小心谨慎,率领一千精骑趁夜袭取敌军一座营地,顺利得手之后抢下营中近万头的牛羊,并在敌军大队闻讯赶来之前成功将大部分的收获赶回自家营地中。
这一场胜利大大提振了士气,齐主高演也欣喜不已,亲自出营迎接斛律光等得胜师旅。
只不过在获得这一场胜利之后,高演并没有凭此继续向突厥发起进攻,而是派遣使者前往突厥大营中进行议和。
这固然是出于高湛的建议,但同时也是高演经过一番思忖权衡之后所想到的一个改善国中情势的方案。
之前他父亲高欢和长兄高澄在世的时候,因与柔然邦交友好,来自北面的边防压力一直不大。可是到了他二兄高洋时期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尽管高洋南征北战也算得上是战功累累,可是却让北齐四面皆敌,大量的国力消耗在边防上,这也是北齐由盛转衰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今高演所接手的又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围困局面,西魏与突厥前后来攻,使得他疲于应对。这样恶劣的情况哪怕只经历一次,都险些要了他的老命,如果再持续下去,想想都让人觉得绝望!
今次与突厥交战,即便是能击退对方,但却做不到赶尽杀绝,反而会令彼此间仇恨更深。如今北齐的南面防线都已经退到了邺南,如果北山这里再不断的面对突厥的侵扰,那么恐怕是要永无宁日。
所以只有跟突厥之间达成和解,彼此不再互相攻伐侵扰,高演才能集中精力收拾国中的人事问题,国中也能够休养生息,全力的准备与西魏之间继续交战!
之前高演之所以一直坚持,是因为不久前与西魏之间的谈判让他深感城下之盟的不易达成,如今则咬牙坚持,一直等到局面发生了转机,他才选择与突厥之间展开和谈,压缩突厥方面的话语权。
尽管突厥与西魏之间早有盟好,但是这种能够随便袭杀突厥可汗的盟友,想必突厥方面也不会像南陈那样拎不清、真的一根筋到不肯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