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0839 梁帝入关

自从江陵城被攻下来之后,梁帝萧绎便备受冷落。那些江陵城的文武百僚们都争相逢迎作为征服者的西魏将士们,鲜少有人还会忠诚的陪伴在他这个过气皇帝身边。

至于李泰对于江陵战后的治理和秩序恢复,则也压根用不到萧绎帮忙配合,对江陵的治理甚至较之萧绎时期还要更加的有条理,当然也就不需要对其多么的礼敬优待。

但是当其人来到关中之后,却又再次感受到万众追捧的热情。当负责押送他们梁国君臣一行的李穆所部人马抵达长安附近的时候,整个灞上原野上站满了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士民。

“萧家天子,知李大将军威否?知我关西儿郎威否?”

当萧绎所乘坐的马车出现在群众视野当中的时候,旷野中顿时响起了民众们兴奋的吼叫声。

自从东西分治以来,他们关西政权被人堵着门攻打的经历就有,上一次别国首脑来到关中还是梁王萧詧入朝朝拜,而今更是连南梁的天子都被俘获送到长安来,自是让关西父老们的地域自豪感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他们关西势力在天下角逐中变得牛逼起来!

相对于关中父老们的兴奋热情,萧绎等南梁君臣们则就神情灰暗、精神萎靡,尤其远较江陵更加凛冽的寒风吹打在身上的时候,更是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分外凄惨。

尽管梁帝已经被俘,但西魏朝廷还是给予了不低的迎接规格,太傅李弼率领诸位文武官员在城外等待迎接。梁帝车驾一俟抵达城前,很快便被禁军将士们拱卫起来,只是接下来的动作就不免有些粗暴,近乎拖曳一般的直接将梁帝扯下车来,并推搡到李弼等人面前,喝令梁帝见礼。

其他梁国臣员们见到他们的皇帝陛下一脸局促惊恐的在这些兵卒们呵斥下连连向那些趾高气扬的西魏朝士们见礼,一时间也都不免倍生感触、黯然垂泪。

李大将军在攻克江陵后虽然也没有对他们过多优待,但也总算还保持着基本的礼节,如今来到关中受到无礼的对待,才让他们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何谓亡国之奴!

相对于南梁君臣们所遭受的粗暴对待,李穆这个壮功凯旋的大将也并没有受到什么礼遇。当禁军将士把南梁君臣接收过去之后,他并其麾下的军士们便被勒令向南面军营暂且驻扎下来。

当其一行抵达这一处稍显简陋的营地中时,李穆还没有来得及安排营务,营外便有一群人策马而来,为首者乃是他的侄子李植以及中外府部将伊娄穆。

李植直接策马冲入辕门之内,一直来到李穆面前不远处,望着仍自戎装披甲在身的李穆沉声道:“请武安公解刀卸甲!”

李穆身边自有一批亲兵拱从,当见到是自家子弟前来迎接的时候,各自脸上还都浅露笑意,但却没想到李植的态度如此不善,于是也都收敛笑意,手扶佩刀将李穆拱卫起来。

“武安公难道是想抗命不遵?”

后方的伊娄穆随之而来,看到这架势后便又望向李植,口中发问道:“请问李司录,是否需要末将……”

“不必!”

李植抬手一摆,然后便翻身下马,上前两步怒视着环卫在李穆身前的家兵们斥声道:“退下!尔等家奴难道敢悖主犯上?”

说话间,他抬手排开面前的家兵们,直接行至李穆的面前,上手便要去解李穆佩刀,同时口中低吼道:“若非我主动请命来此,阿叔恐怕要更遭折辱!阿叔你在外任性妄为,殊不知阿耶与我在府中要花费多大力气去作弥补!”

“我大功归国,有什么过错需尔少徒修补?”

李穆闻言后便冷哼一声,但也并没有继续抗拒,任由李植将其佩刀除去,而后便指着后方随其归京的众将士们又对李植沉声说道:“我自入府拜见主上,由其奖罚。此间军士皆受命行事,有功无过,尔等切勿冒犯!如若苛责以致兵变,关外犹有数万胜师恐不思归,届时尔等罪大矣!”

入营的军士们正自好奇的打量着营中那些装满行李的马车,闻听李穆此言后,这才各自心内一惊,忙不迭收回那好奇艳羡的视线。

梁帝一行暂被引至别苑安置、以待来日入朝献俘,随这一支队伍同行返回的中外府使者们则在第一时间受到了宇文太师的接见,详细进言江陵方面目下情况如何。

陆通还留在江陵负责后续的交涉,另遣其他几名使者归朝奏事,这当中就包括在江陵大营中遭受刑杖的御史中尉李昶。

荆州军将士们可不会将这个御史中尉放在眼中,刑杖结结实实的落在李昶身上,因为忙于返回关中而昼夜兼程的赶路,得不到有效的治疗和休养,伤势不免更加严重,是直接被人抬入禁中奏事。

“悍藩难制,实在是辛苦李中尉了!”

当宇文泰见到被抬入堂内的李昶后,也是一脸的爱惜心痛,亲自入前察望一下李昶的伤情,手抚其背沉声叹息道。

李昶听到这话后,神情变得有些激动,语调都变得有些哽咽:“臣之一身又何足计,唯此一番出使未能驯服强徒,辜负主上恩用,实在是羞于归拜……”

“卿之忠勤,我自心知。道义在我,但使群徒竭诚尽力,又何患事之艰难!”

宇文泰又拍拍李昶安慰两声,然后才又沉声问道:“东南具体情势如何,尔等速速翔实道来!”

归朝众人闻言后,一边将陆通的奏书呈交上去,一边各自从不同角度讲述此行见闻与所总结出的讯息。

宇文泰在将众人的奏报认真倾听一番,然后再打开陆通的奏书仔细阅读一遍,当见到李伯山愿意遣还那数万师旅的时候,眉宇间的皱痕才略有舒展,口中喃喃说道:“此徒有此良知,尚未骄狂忘本。前者相图,莫非真的失于急骤?”

自邙山之战以来,宇文泰一直苦心经营的两件事,一件是府兵的建设,一件则就是针对政体的改革,而前者又是后者的基础。也就是说,宇文泰这些年来所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府兵之上。这六万府兵能否再返回关中,也是宇文泰最担心最关注的一个问题。

此时当见到李泰在这一问题上并没有表现出太过强硬的态度,宇文泰心内便也暗暗的松了一口气,旋即便又不免有些懊悔的感觉。

只看李泰当下对人对事的这一种态度,其实彼此间很多事情都可以从容探讨,起码在发生这一场纠纷之前,矛盾也远没有积累到不可调和的程度。

尤其是在宇文导英年早逝这段时间以来,宇文泰也常常在心内思索,当时是不是已经真的不得不如此、完全没有了缓和的余地?

这样的情绪于事无补,而且会让人的思绪变得更加紊乱,若是往年宇文泰是绝对不会沉湎于此,哪怕旧年邙山之战那么惨痛的打击,缓过来的第一时间便是积极的解决问题。

但是这一次的变故,却让他感觉自己完全的陷入一种不由自主的被动之中,哪怕事后再作复盘都找不到什么能够直接扭转劣势局面的突破口。唯独在知道李泰在事后的态度之后,被他找到了,那就是从一开始就不要这么做!

思绪流转至此,宇文泰又长叹一声,摇摇头排除脑海中那些杂乱的念头。正在这时候,又有谒者进奏武安公李穆正在堂外求见。

听到这话后,宇文泰眸光又是一闪,摆手示意李昶等使员且先退下,并着令将李穆引入堂中。

不多久,李穆披发跣足的登堂而来,随同进入的还有只穿一袭素袍的李远,兄弟两人登堂之后便一起深拜于地。

嘭!

宇文泰一拳砸在案上,垂眼怒视着李穆呵斥道:“当日武宁城中,尔应非此态。今日归来见我,竟无一言可对!”

李穆闻言后只是再作顿首,旁边李远则叩告道:“丑徒罪夫,死则死矣,安敢狡辩!唯享恩深重,非一死能赎,臣请门下几子代死,留此罪人残命日日杖责,以惩前罪、以儆后人!”

“你闭嘴,让他说!”

宇文泰又拍案怒喝道,一双眼死死盯着李穆喝问道:“当日武宁负我,可曾想归来如何相对?人间负我者有,无人有此穿心之痛!”

李穆听到这斥责声,顿时放声大哭起来,连连叩首道:“臣有罪、臣该死!当时大势已失,自度纵然捐尽群徒性命,中山公亦恐难敌太原公,与其内斗致死,不如死国!所以引众南去,求死于江陵,江陵虽破,壮愿未成……”

宇文泰从堂上行下来,抬腿一脚将李穆踹翻在地,转又抓起他衣襟提起来,口中仍自怒声道:“有此权衡,未为失计,为何不敢直奏!中山公韬略非其所长,所以遣你辅之,临事决断本就是你的份内。江陵失国丑类尚且不能杀我爱将,我何忍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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