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径崎岖难行,哪怕是对北齐将士们而言,也只是硬着头皮咬牙赶路。
这条山道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地无三尺平,因为往返补给过于麻烦,几十里的山道上都没有设立什么扼守要处的戍堡,仅仅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派遣一些游哨往复巡察并传递消息。
昨天经过大半天的激战,齐军终于在傍晚时分攻夺了魏军设置在囚马岭上的堡垒,但也因此付出了近千人死伤的代价。须知侯莫陈相此番南来把守要道仅仅只带来了五千人马,结果仅仅只是为了拔除一个据点便付出了将近五分之一的伤亡,这样的代价无疑是非常巨大的。
所以在昨天傍晚罢战之后,侯莫陈相便又传令催促千里径上的人马加速行军,一定要趁着敌军势力还未进入千里径之前迂回敌后,从而配合正面的进攻以夺回雀鼠谷。
因此尽管在这山路上走夜路太过危险艰难,但这一路齐军将士们还是凭着惊人的毅力昼夜兼程,用一天一夜的时间行过了大半路途,只需要再行过前方已经不足二十里的曲折山道就可以走出千里径了。
而他们这一路行军,仅仅折损的战马就达到了两三百匹之多,若非为了争抢时间,如此沉重的代价实在是让人吃不消。
抛开折损的战马与受伤的军卒,仍然能够继续前进的还有一千三百多人,他们在一处溪谷中凿泉取水,稍作进食并饮马之后便继续赶路。
“翻过前方隘口,可以稍作休息,午后行出千里径再转道高壁,正可配合雀鼠谷攻势,一举全歼……”
一名督将登高眺远,还在鼓舞士气,却不料斜里山石之间突然飞出一道劲矢,深深贯入其人胸前,使得这督将直接沦落在地、气绝当场。
“敌袭、有敌袭!”
众齐军将士们见到这一幕之后,当即便一脸震惊,前方军士大声呼喊示警,后方人马则已经乱作一团。
一箭射杀敌将得手之后,贺若敦将长弓、胡禄尽付儿子贺若弼手中,旋即便又大声说道:“你等留此继续射杀敌众,余者随我冲杀敌阵!”
说话间,他便手持佩刀、跃下山石向侧前方的敌军队伍冲杀而去,随之同来五十多名军众分出二十几人继续留在掩体后射杀敌人,其他的则就全都跟随贺若敦一起持刀杀出。
山道间的木石严重限制了人的视野,齐军将士们一时间也都难辨此间究竟埋伏了多少敌人,眼见就连将主都被一箭射杀,其余本就疲惫不堪的群众自是更加的惊慌,当再听到敌军凶猛的喊杀声后,下意识的便抽身向后退去。
此间虽有一千多名齐军将士,但在这曲折的山道间也只能蜿蜒排列、如同长蛇一般。而且为了节恤马力,战马都被安排在队伍的后方由军士牵引前行,当前方将士向后方退避的时候,顿时便在山道上造成了拥堵混乱。
贺若敦本来就是西魏屈指可数的悍勇大将,身边亲卫们也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卒众,因为先一步察觉到敌人行迹而筹谋多时,此时骤然发起袭击,自是势不可挡。
其人手持战刀,仿佛山林中奔行的猛虎一般,一头冲入敌军混乱的阵队之中,手起刀落便是血肉纷飞,虽有敌卒壮着胆子挥戈反抗,但凡其刀锋所指、全无一合之敌,仅凭一己之力,便在敌队当中生生劈出一道长达数丈的血色通道。随着后方部伍的加入战斗,这通道继续向内蔓延,直将敌众杀得溃不成军!
“阿耶好勇猛,这才是贺若弼之父该有的气象!”
山壁上贺若弼看到父亲那英勇杀敌的勇猛姿态,忍不住大声喝彩道,而他这喊话也似乎依稀暴露出一些东西,仿佛昨天带着他游荡山野之中迷途难出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受到父亲英姿鼓舞,贺若弼便也准备张弓杀敌,只是虽然他年岁渐长、体格已经不逊**,但是力量终究还是有些差距,他父亲所用劲弓对他而言还是颇为吃力,略作尝试后便明智放弃,旋即便将长弓挂在背后,口中大声呼喊道:“好男儿岂可避于锋刃之外,自当勇猛杀敌!”
喊叫间,他便也手持战刀,沿着父亲一行人冲杀方向奔跑过去,旁边其他弓手见状后便也连忙追随出来,一边疾行一边张弓射向那些溃散奔逃的敌众。
“东贼受死罢!”
几名敌卒正当前路,贺若弼大吼一声然后便抡起手中战刀劈向对方,那敌卒挥刀来作格挡,手中战刀都直接被贺若弼斩飞,旋即仍然劲力十足的刀锋便直接侧向刨开敌卒肋腹,腹中血水脏器直接喷溅贺若弼满身。
“啊、啊……”
贺若弼有些忙乱的想要甩出身上污物,便来不及迎战另一名反身杀来的敌卒,眼见对方战刀也向自己当胸劈来,仓皇间只能向后仰倒,正逢身后一名部卒射杀这名敌卒,然后冲上来望着满身血污仰躺在地的贺若弼疾声发问道:“阿郎受伤没有?”
“没、没有罢……”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直面生死,多多少少有些挑战少年的承受力,贺若弼言语有些迟钝,在卫兵搀扶下站起身来,低头看看身上血污,直接抓起一把血水拍在脸上以示不惊,哇哇大叫两声,然后捡起一张敌卒遗落的骑弓,跟着卒众们游遁在战场外,频频引弓射向敌卒,不再叫嚣好男儿应当如何。
贺若敦虽只几十徒众,但凭着这有利地形以逸待劳之下,竟然杀溃了敌军上千人马。尤其是随着敌卒溃退到了战马队伍之中,使得这些战马也受惊奔逃起来,顿时便让这溃败之势越发难收,众多的齐军人马在山道间完全的溃散开来。
杀散敌众之后,贺若敦也并没有继续扩大追击范围,而是带领部众们就近抓捕了几十名敌军士卒,逐一加以审问。
部众们还在审问俘虏的时候,贺若弼也和其他射手们入前汇合,贺若敦见到儿子满身满脸的血水,当即便忍不住翻一个白眼,抬手给了一巴掌并训斥道:“入阵杀敌尤重威势,似你这般生剥翻皮的豚狗,仿佛入阵寻死,能惊慑谁人!”
将门家教就是这么朴实无华,贺若弼兴奋过后本就疲惫,被老子一巴掌抽的原地转了半个圈,还自呵呵傻笑炫耀道:“阿耶,我初经阵仗便杀数人,是否英雄?”
贺若敦没有再搭理儿子的炫耀,转头吩咐部众们打扫战场,自己则亲自去审问一干俘虏,首先需要确定的当然是他们现在所处方位,而后才是敌军的各种军情。
通过对这些战俘的审问,贺若敦才知他们一行昨天虽然迷路,但在千里径中却是溜达出了不短的距离,当下位置距离南面出口还有将近二十里的路程。
最让贺若敦感到惊喜的,则就是这些战俘所交代的敌情,原来对面的齐军还没有大举南来,晋阳眼下要比他们之前所预想的还要更加的空虚,南来交战的仅仅只有其国白水王侯莫陈相所率领的几千人马。
“贼势既然虚弱,自当奋勇进取!”
当了解到对面敌军实力不强的时候,贺若敦顿时变得振奋起来,晋阳城他自然不敢前往袭扰,可是近在山岭北端的介休城却可以进袭一番,既能干扰打断敌军针对雀鼠谷的反攻,又能惊扰一下敌境腹地。
一念及此,他便着令部众们整治餐食,用缴获的敌军物资填饱肚子,并且搜集尚可驱用的战马以及甲杖等器械。千里径道路中自然难以策马奔驰,可是北去出了山岭范围,在敌境当中自然越多坐骑备用越能快速转移。
“赶紧用食,吃完滚去南面报信,引领援军北来接应老子!”
贺若敦对儿子虽然不溺爱,但这么危险的任务也不会带着儿子同往,毕竟这半大小子也难当人用,于是便催促贺若弼赶紧填饱肚子去接引援军,而自己则就率领四十多名部众,押着一部分俘虏当即便向北出发,按照路程傍晚时分便可行出千里径并进入敌境之中。
贺若弼刚因经历一场战斗而满腔血性,听到父亲竟然不肯带自己前往,心中自是有些失落,但也不敢任性,只能一边吞咽着粟饭一边望着父亲小声道:“阿耶千万要小心,儿一定尽快招引援军北行接应!”
不过贺若弼也没有失落太久,此间父子分别之后,贺若弼和几名部卒刚押着两名作为向导的俘虏南去数里,便遇上了因为他们彻夜未归而天还没亮便入山寻找的部众,贺若弼自是欣喜不已,忙不迭引着这几百卒员沿父亲北去道路追去,另遣别员南去返回营地报告消息。
山道外的鸡栖原上,高乐在得知贺若敦率军赶来后,昨晚便赶来准备相见商讨军机,结果却被告知贺若敦外出巡视未归,清晨再来才知是彻夜未归,心里明白这货多半是在山中迷路了,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可是当上午消息再传来时,已经是贺若敦引部向北面的介休城杀去了。高乐也来不及感叹贺若敦这**运,在了解到对面敌情虚实之后,当即便也返回雀鼠谷中,安排部众发起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