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已死,他们的子嗣也悉数被杀,只剩下女眷,分别离开东宫和齐王府,迁至宫内居住。原秦王李世民也被正式册封为新太子,入主东宫,并代理皇帝处理军政大事。这几天秦王府的人都在紧锣密鼓地收拾家当,即将搬到东宫居住,大家都一脸喜气洋洋,谁都清楚,秦王李世民第一步是成为太子,第二步便是登基称帝了,那么秦王府的这些下人都会跟着沾光,说不定会加官进爵呢,就算没有职位变动,金银赏赐是免不了的。
这天下午,孺人杨诺来到长孙无忧的院落串门。
“见过王妃,额,不,应该是见过太子妃。”杨诺走进卧房,冲着无忧恭敬地行礼。
“免礼,杨诺,你怎么来了,我这里有点乱,坐吧。”无忧正在收拾东西,见杨诺来了,便请杨诺来到席子上落座。
两人面对面跪坐在席子上。杨诺环顾一圈,见屋内凌乱十分,道:“太子妃,你这里的东西收拾的如何了?”
“收拾得七七八八了,对了,杨诺,你那里呢?”
“我都收拾好了。对了,太子妃,我听说你病了,就过来看看你。”从刚才一进门,杨诺就瞥到无忧面色惨白如纸,看来果然是病了。
唉,无忧暗自叹息一声:“我是惊吓过度,郎中给开一些安神静气的药,我也喝了,但还是头晕目眩,郎中说这是心病,心病只需心药医,只能靠静养。”
杨诺点点头,道:“想必是玄武门那天吓到的。”
“是啊,长这么大也没见过那个架势。”无忧的脑海中不由地再次浮现出那两颗人头,略微不适。
杨诺皱了下眉,有些哀伤道:“府里的妾室们后来才知道玄武门的事,原来殿下做了两手准备,一旦**失败,就带着太子妃只身逃亡洛阳,我们都大为震惊。看来,殿下的心里只有太子妃一人。”
听出杨诺的语气中夹杂着哀伤和隐隐的醋味,无忧微微尴尬,安抚道:“殿下心思缜密,他已经做了万全准备,是不会失败的,也不会丢下府里的妾室们还有孩子们。”
杨诺苦笑一下,不作声。无忧的话更像是强词夺理。
“额,对了,殿下之前提了一嘴,他入住东宫之后,按理说妾室们的品阶应该有所变化,但殿下说暂时不变动。”
杨诺一挑眉,不解道:“这是为何?”
“额,殿下没解释,我也没问,不过我猜测,是因为殿下当太子的日子不会很长,等殿下登基之后,再给府里的妾室们封妃。”
杨诺眸子一亮,欣喜道:“太子妃所言极是,殿下肯定登基心切,怎可屈居太子之位呢。”
长孙无忧笑着点点头,见杨诺心情好了些,也松了口气。
“太子妃,你说殿下会封我什么妃位?”这是杨诺最关心的问题。
无忧想了下,道:“你育有二子,殿下对你也宠爱有加,你的品阶肯定不低,不必担心。”
“那就最好了。”杨诺一脸笑意,她知道有长孙无忧在,今生她是做不了皇后的,但是皇后之下第一人她总要争取一下吧。
几天后,原秦王府的家眷们便搬离了王府,正式入主东宫。
东宫 光天殿
这天上午,新太子李世民坐在大殿的椅子上,正等着一个人的到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太子洗马魏征。
过了一会儿,只见魏征姗姗来迟。
“魏征见过太子殿下。”魏征走进大殿,冲着李世民恭敬地行礼,心中忐忑不已。
李世民目光锐利地上下打量起魏征,道:“你就是魏征,我之前见过你,但没仔细瞧过你,今日一见,才发现你身上倒有一些仙风道骨的韵味。”
“太子殿下谬赞了,魏征只不过书生气浓了点,谈不上仙风道骨。”
“当初前太子在东宫设宴,给我下毒,听说就是出自你的杰作?是你挑唆前太子将我除之而后快?”
“确有其事。”魏征倒是毫不避讳,坦诚道,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魏征,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回禀殿下,你我个人之间并无仇怨,从个人出发,魏征无心害殿下。但是魏征身为前太子的洗马,有向前太子进谏的职责,为主尽责乃是做谋士的本分,而殿下与前太子夺嫡,又功高震主,为了保证前太子能顺利登基,还不惊扰百姓,最好的办法就是除掉殿下,所以,我建议前太子杀了殿下。”
“这么说来,你是在其位谋其政,并无过错?”
“却是如此。”魏征坚定道,整个人面色坦然,毫无惧色,倒让李世民刮目相看。
李世民欣赏地勾了勾唇角,道:“前太子与齐王勾结,意图谋反,被诛杀,陛下已下了诏令,大赦天下,不与追究其党羽的过失。但是还是有很多前太子的僚属,杯弓蛇影,害怕被牵连,逃往了河北。魏征,我听说你也是河北人,你怎么不逃呢?”
“大唐已统一中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就算跑回河北,如果殿下想拿我是问,我还是会被抓回长安的,又何苦多此一举呢!”
“你难道就不怕我打击报复吗?”
魏征直视着李世民,平静道:“殿下不会的。”
“哦?你可是建议前太子杀我,我喝了毒酒,差点一命呜呼,这等深仇大恨你怎么就觉得我不会兴师问罪呢?”
魏征笑了下,道:“我来到大唐辅佐前太子也有几年了,也观察了殿下几年,我发现殿下心性豁达,待人宽厚,每当大唐有蛮夷来犯,都是殿下当仁不让,率军平定,考虑问题,也是往往从百姓角度出发,可以说是爱民如子。而且,我听说殿下麾下的猛将,大多都是曾经的降将,而且这些降将都对殿下忠心耿耿。能降伏降将,还能让其为自己马首是瞻,这是光靠**威所达不到的,要靠德行,也要靠智慧。所以,殿下倒是很有汉高祖的风范。”
魏征的一番话,虽是恭维,但又带着点刚正不阿的味道,听得李世民心里好生得意,又不能表现出来。
“所以,我猜想以殿下的心胸不会问罪于我,我就没有逃亡,当然,我也是在赌,赌我的识人之明。”
李世民笑了下,继续问:“魏征,你刚才说识人之明,看得出你对自己的识人能力很自信,可我听说你最开始是效忠李密,李密倒台后,你去辅佐窦建德,窦建德倒台之后,你又辅佐李建成,这岂不是三国时期的吕布吗?如果你真有识人之名,为何看不出我才是那个平定天下之人?为何不来投奔我呢?”
李世民的问话很尖锐,魏征眉头一皱,想了下,道:“当年隋末天下大乱,群雄逐鹿中原,我看出大隋气数已尽,灭亡是迟早的事,我自然要另寻明主,当时几大割据势力中唯李密有雄主之象,颇有魏武帝风范,那个时候李唐还没有起兵,我自然就先行投奔李密了。可惜,李密纵有雄才,却无天命,被王世充打败,而王世充此人刻薄寡恩,伪善奸诈,也并非明主,我没有投奔王世充。听说窦建德出身草莽,却在河北深得人心,这倒是有汉高祖的遗风,我也猜想他会不会就是汉高祖第二,所以就去河北投奔了窦建德。”
魏征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李密倒台后,李唐已经崛起,我为何没投奔李唐,是因为李唐得位不正,跟王世充逼杨侗退位如出一辙,我担心当今陛下的品性也会类似王世充,所以我便放弃李唐,转而效忠窦建德。谁承想,窦建德并非汉高祖第二,他被殿下打败,天下就只剩下李唐有一统四海的迹象,我只能也归顺李唐。而李建成是太子,未来储君,我自然而然就效忠李建成了,我魏征就算再有识人之明,也是凡夫俗子一人,不能预料后事,我哪里会想到未来会发生玄武门之变呢。”
魏征顿了顿,继续道:“我也想不到殿下有一天会杀兄弑弟,荣登太子之位啊!”
提到‘杀兄弑弟’四个字,李世民的眸中闪过一丝锐利,但很快便隐去,他紧盯着魏征,魏征刚才的解释不卑不亢,让人无法斥责。魏征也紧盯着李世民,眼神毫不畏惧,可心里却直打鼓。
李世民勾了勾唇角,道:“魏征,你的仕途还真是一波三折,命运多舛呐!”
“可以这么说,我侍奉的三位雄主,都有问鼎天下的能力,可惜均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对我的谏言置之不理,以至于功败垂成!他们死不足惜!”说到最后一句,魏征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语气也生硬了几分。
李世民赞同地点点头,道:“魏征,那你觉得我呢?我是否也刚愎自用、一意孤行?”
魏征狐疑地上下打量起李世民,摇摇头,道:“我不知,毕竟我没有在殿下身边谋事过,但听闻殿下开设文学馆以来,倒是礼贤下士,善于纳谏。”
“刚才你几次提到汉高祖,汉高祖也是出身草莽,学问不大,但他七年就平定天下,曾经说过一句话,夫运筹策帷幄之中,决胜**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我当年读书时,听到这段话,感触颇深,以至于记忆犹新,我时刻告诫自己,要效仿汉高祖,广纳人才,从谏如流,光靠我一个人的智慧,要平定天下,很难,但是若集齐众人之智,那么夺取天下也就易如反掌了。”
魏征眸子一亮,欣赏道:“殿下有此考量,那么日后登基为帝,治理天下也就容易多了。”
“魏征,我今日召你前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一是想跟你推心置腹地聊一聊,早就听闻魏征乃王佐之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二是,我打算任命你为东宫詹事主簿。”
魏征没有意外,他从刚才就看出李世民并无杀他之意,他双手抱拳,道:“殿下不计前嫌,魏征感激不尽,日后必尽心辅佐殿下。”
“那就好,你放心,我不是李密、窦建德、李建成,并非刚愎自用之人。你日后提出的建议,若确实合乎国情,又切实可行,我会采纳的。”
“是,那魏征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是,魏征性子耿直,快人快语,怕会冲撞了殿下。”
李世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你的快人快语我已经领教过了,冲撞呢,可能会,但不足挂齿,只要你提出的谏言真实可行,我就原谅你的耿直。”
“是,魏征感激殿下的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