鼙鼓揭天破宋来 84.满门忠义多劝我

守着张巡的侍女小厮急忙把张巡有动静的消息报给张母知晓,张母这几日是神思不属,长子被元军数万包围在扬州城内,次子投水赴死被救起,却不省人事。换做是哪个母亲,也没法在短时间内接受这么多悲痛的消息。

急忙来瞧张巡,张巡并未苏醒,只是眼皮有些动静。若是徐道明还在,还有个好大夫能瞧瞧,现在只能把族里同姓一个大夫请来。

徐道明也被打捞了出来,按打捞的同乡的说法,捞起来这人还面目如生,平静非常呢。也算是個小奇迹,仿佛就端坐在水里一般。

大夫瞧了瞧,直说这就是要醒的前奏,别急,也别瞎搞,静静等着就好。

入得夜来,张巡果然苏醒,醒来就喊渴。天天米汤吊命,又渴又饿,这会儿也吃不得什么油盐荤腥,喝绿豆汤吧。绿豆汤好,正好抚一抚肠胃。

张母还要喂张巡呢,张巡并没有这般虚弱,不过是饿的急了。自顾自的取来银盏金勺,喝起羹汤。

等喝了一半,才发现自己的大姐外甥,大嫂侄儿,一家的老弱妇孺都杵在左右,紧张的望着自己。除了疲惫之色外,张母和张大姐她们面上还多有泪痕。

过了多少日了?

放下勺,张巡有心问话。在张巡自己心里的感觉中,好像是昨天听到赵汝鉴降虏,自己急忙去追,随后马惊落水,睡了一天醒来而已。

可得到的答案却令张巡惊讶万分,已经过去九天啦。落水一天,找人一天,昏迷七天,等夜里敲了子时的板子,就是整十天。

什么!

“外头如何了?赵贼降了虏?虏兵已经进城?”张巡连忙询问道。

“虏兵数百骑已然入城,伪元遣戴之泰为总管,仍命王良臣为通判。”张母上前接过杯盏,语气中尽是慨叹。

“啊……”张巡长叹一声。

吃(屏蔽)屎都没赶上热乎的,这把算是不赶趟了。

见张巡喟然长叹,张母也是默然无语。反倒是在旁的张桢突然开口道:“姚司理会同诸位缙绅大夫,已经兴起义师,今夜就将复夺郡城,起兵抗虏。”

“啊!”原本还只是慨叹的张巡,登时惊骇万分。

不能起兵啊,绝对不能起兵,一旦起兵,则必为伯颜所忌恨。本来伯颜下江东,正愁没有一个好鸡,杀了来震慑群猴呢。现在常州如果起兵反元,必然遭到元军的雷霆重击。到时候偌大的常州,将被元军杀得遗无噍类。

士大夫为国殉死,那是天经地义的。因为享了统治阶级的福,受了统治阶级的恩,在获得这一切美好的时候,就标明了价码,附加了条件。投降反复,必然遗臭万年。忠君殉死,才是成仁正道。

可老百姓有什么殉死的道理,哪朝哪代不交皇粮,搁蒙古是牛马,搁唐朝汉朝一样是牛马,被统治的可怜人罢了。

南宋的统治者、士大夫们,难道会把一般的升斗小民当人看吗?同样不会。

权利和义务对等,仅此而已。

“叔父何自惊讶?我听张三叔说,叔父早有起兵之心,只恐自己德薄才浅,才迟迟不肯发动。”张桢之前参加了缙绅们的公议,这些事情都知道。

“桢儿。”大嫂连忙拉住自己的儿,叫张桢别说了。

张巡这才刚醒来,就问这般大事,哪里能够一时间思虑周全的。

“桢儿说的不错啊,何必怪他。”张巡缓缓靠坐到榻背上,很显然,似乎所有人都误解了张巡曾经的想法。

只是……

按张母张桢他们的说法,这会儿姚訔等人已经引乡兵弓手们前往攻城,想拦也根本拦不住。一俟他们成功,腥风血雨必然袭来。

为之奈何呢?

“周曰作礼,孔曰成仁,我张氏累受国恩三百载,举义报国,正在今日。侄儿年纪虽小,也愿同叔父一道起兵。”

这?张巡不由得望向张桢,再看自己的母亲等人,众人居然都没有什么反对的神色,很显然都同意张桢的说法。

“……”张巡没有答话。

见他如此,张母便起身同众人说,天色已经晚了,张巡也才刚醒,大伙儿各自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天亮再说,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时。姚訔他们起事,成与不成,也不在乎与张巡这一个人的参与或不参与。

老母亲为自己解围,张巡自然向张母点头。张母只是摆摆手,示意张巡躺下休息。等把人都打发走,张母又坐到了张巡的榻边。

怎么说?

一直到现在为止,张母都觉得张巡是担忧自己没有足够的才能和威望,来带领众人起兵。以往张巡所表现出来的种种,似乎也透露出这种意思。张巡大约是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人选,来应付眼前的局面。

牵过张巡的手来,张母非常认真的问张巡,这个领袖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忠孝节义,张巡事君以忠,侍母至孝,投水有节,待人有义,整个天底下都找不到比张巡品行更加高洁的义士。

只有像宁死不降的严颜,枕戈待旦的刘琨,中流击楫的祖逖,鹤立鸡群的嵇绍,才有张巡这般慷慨忠义的气相。能够万里奉王事,一生无所求。

鞑虏的气焰再是嚣张,难道能够胜过忠义的豪迈吗?

“鼎覆之际,板荡之间,义不容辞!”张母拍着张巡的手,叮咛道。

难道姚訔他们不知道起兵会遭受到鞑虏的反击吗?他们当然知道。但是为了贯彻心中的道义,报效赵家的恩遇,仍旧要奋战一场。

至于百姓,愿意跟随你的,自然会跟随你。不愿意跟随的,可以让他们避入太湖之中,总有逃生的办法。

为什么到这种地步,还不能够下定决心呢?

无数的吏民都在等着你振臂一呼,大家都不愿意做那亡国的遗民,蒙受在胡虏贼尘之中,含垢而活。

“母亲。”张巡反过来握住张母的手,不知所言。

“快去吧,快去吧。”张母对着张巡微微颔首,眼神之中全然是鼓励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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