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弓！瞄准！坚持住！”
凯伊的嘶吼响彻第三道防线，这句话更多是吼给那些瑟瑟发抖的新人听。
既为让他们在血火战场上守住一线生机，也为他自己加油打气，不至于被恐惧生生吞噬。
他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脚下踉跄，一头摔倒，怀里抱着的箭散落一地。
“好疼……”
艾琳**膝盖，咬牙爬起。来不及多想，她飞快把散落的箭矢重新捡起，匆匆送到最近一名弓手脚边。
这场惨烈的大战中，像艾琳这样的普通人既没有参战实力，又没有什么强大的天赋；
他们肩负的任务是后勤保障，这些工作琐碎而混乱，却是战场上不可或缺的一环；
送箭、送弩矛、搬石头，甚至递上各种可能用得着的物资——所有这些都由他们负责。
他们的后勤部给拆分成好几支小队，各司其职。
有人抬担架，有人搬运物资，还有人做临时救护。
可真正与兽群短兵相接，多数伤员都是瞬间重创，即伤即死，根本等不及他们抢救。
艾琳所在的小队，本应负责把重伤的战士带离一二线，抬到后方的战地医院。
那里有治疗类天赋的梦想家坐镇，她的朋友罗格也在其中。
可是当战斗打响，她才发现，能活着等她搬的人并不多，所以她只好转来帮弓手运送补给。
她才刚丢给了凯伊两筒箭，现在又在忙不迭地撒腿跑着。
这也太疯狂了吧？”
艾琳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四处张望。波澜诡谲的场景，让她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疯了，这简直疯了……”
她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他们这类史上最强大的远征军，正面临来自地面和空中怪物的同时包夹，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战场边缘那个丑陋的猩红色尖塔就跟捅破了天一样，孤零零地耸立在血色绝望中。
她肯定在做梦……
转念一想，这里可是梦境世界，不就是在“做梦”么？”
可再怎么是梦，这样子也真叫人头皮发麻。”
她深陷这样的混乱中，身旁的不是别人，正是夜莺凯伊。
现实世界中，万千少女房间里都会张贴海报的超级偶像；
在这里，他不过是她身边的战友，不对，是指挥官。
经历了一年多的相处，艾琳已经不再会像最初那般怯场，偶尔还能和凯伊说上两句。
这一切却只带来浓浓的不真实感，天方夜谭那样的荒诞。
可…这不正是像她这样的少女都会做的怪梦嘛，她都分不太清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近处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咒骂。
艾琳循着声音转头，看到罗格和一个浑身负伤的年轻人正抬着担架，上面躺着奄奄一息的女孩。
女孩全身被鲜血浸透，几乎没有了气息；
护甲逸散出的光雨逐渐崩解在空气中，她的生命也在悄然流逝。
那个年轻人自己也受伤不轻，不慎脚下一软摔倒在地，罗格顿时支撑不住。
艾琳急忙冲过去，扛起担架的另一端。
担架不轻，她娇小的身躯抖个不停，还是拼命咬住下唇往后方战地医院小跑。
一路上，她穿过弓手的防线，又越过满头大汗的工匠，他们正在给攻城弩装填长矛。
他们眼睁睁看着巨型长矛被渐渐消耗殆尽。
远远看去，局势并不乐观：
前线，第一道防线几乎全面崩溃，如今只剩下三处还算勉强维系。
可谁也不知道，那些苦苦支撑的战士还能坚持多久。
第二道防线也因为要拦截冲破一线的怪物而卷进了修罗场；
原本计划好的轮换策略彻底成了空想，他们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怪物。
头顶的防空网不断有怪物尸体撞上去，层层叠加的血肉将钢丝压得吱呀作响，谁也说不准这网还能撑多久。
“我们……会不会都要死这儿……”
艾琳被森冷的恐惧包裹，直到无意中瞥见血红色山丘上，有几道人影伫立。这才燃起一丝希望。
站中央的是领主露菲斯，她身边是那位双目失明却能看透未来的预言家凯西，至于另一个……
……克莱恩？那家伙怎么会站在那？”
艾琳有些意外。自从她加入到露菲斯的阵营以来，见过不少核心高层的位置和职责都极为明确。
唯独这个叫克莱恩的古怪年轻人，似乎总是游离在体制边缘。
他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一直是人们争论的焦点，大家把他视为领主身边的核心人物之一，但克莱恩自己却总坚称不是。还总是闲散地四处晃。
这一点就很让人费解，他既像是领主的心腹，又看不出有什么明确官衔，更没人见过他在正面战斗中露脸。
大多数人都说他独来独往、吹牛不眨眼、还总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大家碍于他是领主最早期的追随者，同时兼顾侦查任务对他也还算客气，可心中不免觉得他这人基本没什么威胁。
但艾琳不会这样认为，克莱恩绝不是人们口中没实力的那种弱者。
她曾亲眼见识过他从阴影中钻出来，如何轻描淡写就解决了那个掐着她脖子的守卫，那份从容与淡定；
而外界对他的评价却极其普通，这无不说明，他是刻意为之。
其实在她心里，克莱恩一直都神秘得很，是个难以捉摸的变数。
此刻，看到他和领主并肩而立，她不由心生希冀。
或许，领主真的留了后手？也许，他们终究能逃过这一劫？”
“艾琳！愣着干嘛？迈开你的小短腿，快点跑啊！”
被罗格大吼提醒，她这才回神，却不免皱了皱眉；
继续咬牙拖着担架穿过战线，一路奔向那间用来急救的临时帐篷。
进帐后，他们把担架放到一张堆了木板和破布的床上。
罗格急忙去捞煮在盐水里的布条，可当他再回来时，担架上的女孩已经没了呼吸。
艾琳呆呆地站在那里，盯着地面，半晌没动。直到罗格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喂，你……没事吧？”
她抹了把脸，摇摇头：“我……没事。我还得赶紧走，那些……那些箭可不会自己长腿跑过去。”
罗格看了看她，只能点头：“那……你当心。”
艾琳轻应一声，转身又冲出帐篷。外面，依旧是那片血火交织的修罗场。
她必须跑快点，把箭送到还活着的那些弓手手里，哪怕……只剩孤注一掷这一种希望。
……
克莱恩静静站在一座高耸的珊瑚丘顶端，俯瞰脚下地狱般的战场。
他轻蹙眉头，神色依旧冷静。
整支远征军正被地面兽群和空中蝗群前后夹击。
前一线的兽群已经在啃噬第二道防线，天上也有黑压压一群怪物，虽然防空网暂时还能支撑，但看那密密麻麻的飞行怪物，防空网崩裂或者坍塌是迟早的事。
从上往下看，血流与残肢交织成混沌一片。
哭喊与嘶吼在战场上此起彼伏，一遍又一遍冲刷脚下猩红浸染的土地。
这一切，就像身处一场无法醒来的狂乱梦魇——
克莱恩收回视线，看向身旁的露菲斯。
她席地而坐，神色间淡然平和，双目紧闭。
黎明王冠在她额间绽放夺目光华，一圈圈空间泛起的波纹荡漾而出，增幅数以百计的记忆。
她似乎沉浸在深度冥想的状态，对下方惨烈充耳不闻。
凯西站在她身旁，微垂着头，指尖轻敲腰间那把静舞。
她另外两只回响都投入了前线，想来也已经在无休止的厮杀中消失。
克莱恩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又觉得不妥。眼下已不是闲聊的时候。
他转而望向猩红尖塔，目光在上面停留片刻，又落回到下方人类与怪物混战的最前线。
克莱恩眯起眼睛，费力地想在混乱人群中分辨出艾菲和凯伊的身影，心里暗暗嘟囔：
可别死得这么快啊，你们这俩**……”
……
前沿战线上，艾菲周围簇拥着十几个仍在顽强抵抗的战士。
几乎所有杂念都抛在脑后，她的世界已经缩减到这片怪物与鲜血笼罩的战场里。
此刻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有不断诞生的死亡，与杀戮。
她浑身浴血，却咧嘴狂笑，迎向怪物。
青铜与黄昏两件记忆就像她身体的自然延伸，攻防交替间，一次次收割那些亵渎信念的生命；
脚下的地面黏稠如淤泥，到处是残肢断臂，有人的，也有怪物的；
青铜战甲裂开好几道口子，可她根本不在乎。
杀更多，让这些该死的杂碎付出代价！谁也不能阻挡她靠近猩红尖塔，谁也不能！”
周围剩下的战士渐渐向她聚拢，艾菲就像死亡之海的一根定海神针，带领大家重新结成新的环形战阵。
战线另一端，杰玛和卡斯特同样成为各自队伍的支柱，组织剩余人手形成新一轮抵抗力量。
卡斯特四周幽绿剑芒环绕，每一次挥剑都带起血雾翻滚，猩红的雾气总萦绕他周身。
杰玛则沉稳许多，刀下不知倒下了多少怪物，浑身染血，却不见任何伤势。
然而再怎么努力，战士们倒下的速度仍旧不肯放慢。
生命就像能一口吞噬的晚餐，每逝去一个人，就是怪物吞食了一块血肉，抵抗之势不可避免地削弱。而兽群永远不会被喂饱。
渐渐地，艾菲举盾的手开始发酸，她心中忽然一颤：好沉，怎么这破盾……越来越重了……”
凯伊也快撑不住了。
他数不清自己究竟射杀了多少怪物，血箭反复抽取他的血液，又通过附魔回血，循环往复。
他感觉脑袋有点昏沉，像宿醉一般。
防空网上不断积压下落的怪物尸体，血一股股浇下，裹挟着刺鼻的腥臭。
四处是血，视野中除了浓重的暗红，再难见其他色彩。
他继续拉弓，一箭接一箭，只为前线多清掉几只怪物。
【你已击杀一名梦者……】
箭矢逐渐告罄，工匠们打造的攻城弩也即将耗尽最后几根长矛。
盘旋高空的五只信使依然按兵不动，根本没有要俯冲下来的意思。
等什么！它们到底在等什么！？”
稍稍喘了口气，凯伊低头在心底怒骂。
去你**！”
他咬牙想要再找支箭，可视野愈发昏暗。
天怎么这么暗，他都看不到箭筒在哪了。
脑袋一时有些恍惚，等他再抬头时，防空网上几乎铺满了尸体。
层层尸骸铺就的地毯遮蔽了阳光，而天色越来越昏沉，只余下微弱亮光。
钢丝不堪重负，吱呀着呻吟不断，显然濒临承重极限。
“糟糕……”
凯伊心头一沉，脸色刷的变白。
一旦把防空网压塌……”
……
猩红色山丘上，席地而坐的露菲斯猛然睁开双眼，转头看向克莱恩。
她轻声道：“……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