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扶光不承认自己一出了什么事就下山是怂蛋行为。
凡尘的人懒得管修仙界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甚至不太会有走去黑市——利用通用货币高价(不等比)换取五个下等晶石——订阅《三界包打听》这种操作。
所以她向往不会对她说三道四的人间净土有什么错?
更何况她有正当理由,“梦醒了我才发财”流入市场几日,如今市场反馈如何,她总要调查一下才能有更伟大的发明这总没错吧?
南扶光穿过大街小巷,纵使没戴斗笠遮面,街上为数不多的人也只会因为南扶光身上的云天宗道袍打扮轻描淡写的扫她一眼然后挪开视线,没人指着她说:看,横刀夺爱、阻碍树木生长的害虫南扶光。
大脑因此得到了短暂休息,南扶光终于有时间稍微放松下来胡思乱想,她在考虑要不要和宴几安解除结契的问题,具体理由有很多——
比如修仙界的人为了那棵树的死活不同意宴几安自由发展道侣。
比如宴几安为了这件事在左右摇摆。
比如鹿桑的出现像是什么开关开启了一系列的各种问题,就像天生是天道派来与她对着干,就像今日在她可能摸到了修行天地板时,对方隆重宣布自己入门三天就从初生气海至突破炼气中期……
南扶光难受得要死。
甭管是不是因为嫉妒,她不想再内耗了,再这样下去她会纠结得要命然后长出皱纹。
离他们远点算了,离开云天宗,去一个只会为了得到一个筑基末期的修士欣喜若狂的小宗门。
然后皆大欢喜。
越想越有道理,直到越发奔放的思维被前方传来的尖叫声打断,南扶光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走到了上次,那个市集——
噢,托某猪肉摊的福,现在已经由集市变成了著名的风景区。
……
前些日子以少女团体为主力、人山人海的盛况并未改变,但是今日有所不同的是她们并没有在好好排队等着消费,而是围成一圈,人人脸上带着惊慌。
南扶光扒开人群往里看,只见几名五大三粗的地痞流氓手里拿着棒槌、铁锹等粗糙器具,站在猪肉摊前正耀武扬威地叫嚣。
其中一个身高和南扶光差不多,但满脸横肉仿佛正方形的流氓正在叫嚣,说前些日子买了猪肉回家给八十老母亲做东坡肉,老母亲吃后一命呜呼,驾鹤西去,如今他要讨回公道!
一边说着,他一边狠狠地将手中的大锤抡到猪肉摊上——
那简陋的木头招牌被抡飞落在地上,“啪”地一分为二,又引来一阵惊呼!
南扶光听见身边少女眼泪汪汪小声揭穿:“好不讲道理!那是街尾卖肉的王老汉,父母双亡几十年,哪来的甚么老母亲!如今只是生意受了阻碍故意找茬罢了!”
南扶光闻言,感慨果然凡尘也有凡尘自己版本的内卷,她本着好奇心态四处张望——
最后她在猪肉摊后不远的阴影处找到了杀猪匠本人。
大概是清早温度尚未有那么高,今日的杀猪匠倒是好好的穿着一身衣服,浅蓝色的粗布衣裳,腰间随意捆着黑色腰带,但那古树般高大挺拔的身躯是衣裳遮不住的……
“你这小白脸!”
王老汉并没有注意到,他正歇斯底里骂的人和“小白脸”中至少两个字不沾边。
长袖挽至手肘露出古铜色的结实粗壮手臂,被骂“小白脸”的瞬间,男人虽然脸上没有多余的太多表情,但不知为何就能让人读取到一丝无奈。
当王老汉叫嚣着“你赔我妈”一边强行抓起他砍力在案板上的杀猪刀,拽了第一下没拽起来时,杀猪匠的手终于动了动。
与此同时,南扶光的视线从男人那骨节突出的手指上挪开,然后她出手了——
长长的白色绫布从云天宗来的仙子姐姐袖中飞出,犹如拥有生命,游龙惊鸿飞向王老汉!
绫布打了几圈灵活缠绕上大汉还握在杀猪刀上的手腕,惊他好大一跳,他猛地哆嗦了下回过头,对视上一双干净明亮的黑色杏眸。
稍一抬手,再猛地一抽,那附带了木系力量的绫布就犹如千年榕树树根,轻而易举地将王老汉拎了起来——
待至高空,南扶光再猛地收回注入的力量,绫布毫无征兆放松,王老汉就被像是荡秋千一般,扔进了旁边的护城河里!
“哗啦”一声好大的水声。
“啊,啊,吓我一跳!”
“是修道人士——”
“是云天宗的人!”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对着修仙界的人说这话:看来他们偶尔也是真的可以代表正义的!”
王老汉在水中挣扎着往回游,好不狼狈,那群他带来的同伙在他扑腾的水花声中落荒而逃。
周遭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伴随着掌声响起,南扶光还有点儿恍惚:事到如今还有人替她鼓掌,真是新鲜。
人群以她为中心散开。
等她再次被小小的阴影笼罩,她艰难地抬起头,并意识到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南扶光微微眯起眼,这一次毫无阻挡她终于发现眼前的人其实并不是单纯的短发,他只是发鬓处剃的很短,在往上脑袋后面束了个小小的狼尾。
还是那样热烘烘犹如一座火山似的碾压过来,他宽阔的肩遮去大部分刺眼的阳光,等她困难地把眼睁开,十分平淡地跟她说谢谢。
“不用客气。”南扶光说,“算他们倒霉,正巧碰见仙子姐姐今天心情不好。”
他没立刻给予回应。
沉默着四目相对好一会儿。
杀猪匠突然问,要不要吃馄饨?
……
一脚迈过门槛,杀猪匠的杀猪摊后面的围墙根真的有个馄饨摊。
随便选了张桌子坐下,南扶光还有点懵,这人的业务真的宽广,有没有想过什么钱都想挣搞不好下一次砸他摊子的就是卖馄饨的?
当然不饿,她坐在桌边,歪着脑袋看杀猪匠动作娴熟地在清水里洗手,然后捏起一块还不如他手掌心大的馄饨皮,挑馅,滑稽又灵活的包好一个馄饨。
这大概就是走遍自己可走的路,管别人是不是无路可走?
南扶光突然悟了。
要不怎么这些年那伙佛修逐渐从旁门左道崛起成一股新势力,偶尔也确实可以在他们的那些理论里得到一些齐发——
《大毗婆沙论》与《般若经》教人大乘菩萨道,要利益众生,要度众生。
但《四阿含经》以“四缔”“十二因缘”教人,成就阿罗汉,解脱与涅槃,即度众生前麻烦先度己。
世间万物法则,存在即合理。
前者可没有对后者喊打喊杀。
所以她为什么要费尽心思琢磨所谓的“皆大欢喜”?
委曲求全,极尽退让,让令她不那么愉快的人得到自己想要的结局,这算哪门子的皆大欢喜?
宴几安需要为了三界六道的文明进展负责必须沾花惹草,那她南扶光为什么不能为了自己的快乐养个小白脸?
——度我。
度我!
我本为苍生!
犹如一束圣光从天而降,南扶光整个人灵魂都升华了,她连忙查看自己的气海有没有什么道光普照的动静突破自我……
当然毫无意外,毛都没有发生。
只有面前落下的一碗馄饨。
乳白的猪油浇上原汤再撒了一把葱花,圆滚滚的馄饨皮透着新鲜的馅,冒着蒸腾的热气。
透过奶白色的热气,南扶光抬起头,对视上隔着桌子垂首淡定望着自己的杀猪匠。
“吃。”
低磁嗓音,和他说“谢谢”时一样言简意赅。
相比起高高在上的仙尊大人,杀猪匠真的不是什么非常体面的职业,但南扶光发现,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平静且明亮。
她真的很需要一个这样情绪稳定到吃饭的家伙被砸了都不眨眼的人来告诉她什么叫“除了自己一切皆是眼云烟人生苦短请勿内耗”。
她放下了勺子。
“杀猪的。”
对方抬眼看她,停顿了下看她完全没有动筷子的意思,“你是完全不听我在说什么。”
啊?
听什么?
吃?
急什么?
又不饿。
“你可婚配?”
“尚未。”
“那你考虑过和修仙入道界妙龄少女来一段梦寐以求的交友关系吗?”
她不假思索地问出口。
……
片刻死寂一般的沉默。
隔着桌子,南扶光能感觉到对面的杀猪匠可能在这份沉默中已经把她是不是脑子有病的所有可能性想了一遍。
他那十分富有棱角的唇轻抿,又是那种不太明显的温吞气氛,叫了她的名字。
被低沉嗓音连名带姓的叫,那种后颈被什么东西拂过的麻酥感再次袭来,南扶光差点儿没握住手中那白瓷的勺子。
她眨眨眼“嗯”了声:“什么?你认识我?”
杀猪匠垂了垂眼,也学着她“嗯”了声:“偶尔读书看报。”
你居然识字?
这就有点尴尬了。
南扶光扔了手中的勺子,有一种披着马甲到处发疯结果被人揭穿身份的尴尬,她用手默默地捂住了脸,深呼吸了一口气。
刚想说刚才我说的都是梦话你忘记吧就让这一切停留在“云天宗仙子姐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样普通又健康的环节——
对方长臂一伸,捞过一个小马扎塞到自己的**下面,然后居然就这样以有点憋屈的姿态在她对面坐下了。
就好像这件事真的有得商量。
南扶光透过指缝震惊地望着他,心想怎么回事?
他看见了她伟大的实力?
还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砸了铺子,注意到任何人开门做生意都需要一个强大的后盾?
被她的美貌折服?
送上门的便宜不占**?
“吃啊。”
杀猪匠屈指敲了敲快要散架的木头桌面,再次提醒。
本来南扶光可以不用理他的莫名执着。
但为了表现出自己没有崩溃,她还是放下捂脸的手,抓起了先前扔下的白瓷勺,舀了一颗馄饨塞进嘴里。
馄饨用的馅明显新鲜现宰,配着荠菜和荸荠,还蛮好吃的。
在她埋头吃馄饨时,杀猪匠“一只手撑着脸垂眸看她看得很认真,像是认真思考什么。
片刻后,他没有问她为什么有这样大开的脑洞,而是开口道:“《三界包打听》上,有个仙君——”
“云上仙尊?”
“哦,是。”
说话的人眉毛好像自然的垂下来,脸上就变成了淡淡的敷衍,“修仙入道人士看不起凡人。”
嗯?
和我说这个干嘛?
是要现场吵一架?
南扶光不明所以。
然后就看见对方的眉又挑起来了,这次变成了吃饱了撑着找事的气氛。
“若有朝一日那个什么仙君因这梦寐以求的交友关系怪罪,你可有足够实力,能保护我?”
“……”
开什么玩笑?
“不能。”
杀猪匠闻言,陷入短暂沉默,接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
须臾片刻后。
南扶光站在门外,愤怒的想:这杀猪佬怎么回事白长一张好看的脸说翻就翻他凭什么因为我足够诚实就扔我出来?!!!
……
南扶光气哼哼地踹了下身后对她紧闭的木门,迈出去一步——
头顶夏火仿若焚天,夏值南方朱雀七星宿,七星宿与心脏同步旺向,传达生命信息。
南扶光尚未站稳,只觉眼前一花,似七颗星辰于眼前闪烁,井宿如田,鬼宿过肋骨,柳宿如柳枝,张宿的光纳入心脏,轸宿如车,镇守中宫①……
星宿为额外一道光自无名处射下,光成圆扇散开,顷刻间光芒四射。
那一瞬,内心的永动的怒火、怨气或者焦虑仿若化作了心脏周围的一股真气,烈阳之下被真火燃烧殆尽。
灰烬化作火之精华,为心收纳,南扶光只猝不及防感觉到心脏联通极泉、少海二窍,一阵暖流通过。
脑海中“轰”地炸开神圣又隆重的乐曲。
她进入了金丹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