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群山万壑,山丘之上是更高的山峰,进寨只能走小路,马车无路可走。蜿蜒曲折百来回,荆棘丛千丝万缕拦着路。
只要不下雨,这里就会有人放哨,登上最高的山峰能看见远处沙子路上过往的行人,步行的是穷人他们不会管,只劫坐马车的权贵财主。
莫灯彩和程寂一路在前面披荆斩棘,几个兄弟在后边抬着牺牲的二人,盯着程寂想找他报仇,愣是没摸清楚状况。
莫灯彩时不时看一眼程寂,又看了程家二老:“夜哥哥还有个孩子,不过孩子的母亲已经死了,所以这么多年我也没离去。如果你们一会见到了,一定要手下留情,因为之前他逃跑的时候,被打折了一条腿。”
听到这话,木苏颜的眼泪就掉下来,赌气道:“这个孽障,我才不心疼他,养了这么大的儿子一声不吭就带你走了,我们程家天都塌下来了!”
“伯母,我当时年纪小一时任性,害了莫家和程家,无论你们怎么惩罚我,就算是要我的命,我都毫无怨言。这些年只是无颜面对你们,时间一长兴许大家都忘了不会生气,若是回去了,反倒让你们难堪!”
程卓练摇摇头,“你们莫家还好,你哥哥后来也高中了,只是你妹妹只嫁了别人做填房,生活也算如意。可怜我儿茶饭不思,一病不起,瘦了这么多,前程也断送了,要你们偿还,还还的了吗?”
程寂一切早已看淡,只是心中的结没有解开。她见到灯彩那一眼,心中久久不能平静,现在却释怀了,或许因为他们过得并不好,或许自己早已放下那段感情。
“爹,我没事,夜儿活着就好。”
他的前程随时可以再有,而爹娘找不到孩子的绝望,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起。
十年寒窗苦读,确实也让人疲惫不堪,没有了目标,平庸一点也能接受。
莫灯彩听完这些,内心更加愧疚了。
当时程寂的才名远扬,除了外表肥胖,待人也是谦谦有礼,许多女子做梦也想嫁给他,唯独自己不屑高攀,更愿意与外表俊朗的程夜一起。
与程夜一起,她不需要学琴棋书画,不需要学女红女德,程夜能翻墙带她看星星,能在院子里给她捉萤火虫,敢把祝夫子的胡子剪下来,她觉得程夜是个英雄,是最有趣的人!
不知不觉,她已经忘记了伦理纲常,有婚约在身。她已经迷恋这个男人到不可自拔了。
谁曾想,程夜做的一切都不是因为喜欢自己,而是为了让程寂难堪。
寨子依水而建,从半山腰到山脚下有上百个房屋,它不像土匪窝,更像世外桃源。有人站岗,有人在耕种,也有孩童在玩耍,有人建房子……。
鸟语花香的世界里,一棵柳树下站着一大一小俩人——程夜和他的女儿。一个在拿藤条做秋千,一个编织花环。
莫灯彩带着三人到他跟前时,程夜仿佛经历了几世般,回忆起那个拿着刺条揍他的父亲,他的喉咙梗塞得说不出话。
木苏颜不顾一切的冲过去挥舞着拳头揍他,嘴巴里骂骂咧咧的,“你这个混账,你跑~让你跑!”
程卓练看着长了胡须的他,气得发抖,“七年了,你就没想过给家里写一封信,我跟你娘都急死了!”
小女孩不知道两个老人的身份,不停的推木苏颜,奶声奶气的说着:“不许打我爹爹,干娘,他们打我爹爹,你揍她们!”
莫灯彩蹲下来抱住孩子,柔声道:“乖,他们是你的祖父祖母!”
“祖父祖母是什么?”
“就是你爹爹的爹和娘亲!”
她瞬间明白了,自己不听话的时候,爹爹会揍自己的**,甚至开心的说道:“爹爹也被娘亲打喽!”
程寂缓缓开口,“夜儿,一别多年,你不知道爹娘有多想你!”
看到程寂,程夜有一刹那的愧疚,这么多年大家都变了。哥哥变瘦了,爹娘变老了。
他刚刚本想抬起手回抱娘亲,可提起当年,他又不得不绝情道:“我不是好好活着吗?人已经见到了,你们赶紧走吧!”
当年被捉的那一刻,他有多绝望,那也曾后悔过,可是他的骄傲与执念,足以将那些亲情抹杀。
这么一说,程卓练也忍不下去了,拿着程寂的剑指着他:“不孝子,你就是这么对待生你养你的父母的,我今天就把你杀了,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程夜流下一滴眼泪气愤道:“你们生我养我,想杀就杀吧,但是我从未后悔过自己做的事。”
“你……”程卓练顿感无力。
“我的人生,不是被你们安排,我也有我自己想过的生活,你们有哥哥就够了,见我干嘛呢!”
木苏颜听着这般绝情的话,眼睛都哭肿了,“你打小就调皮捣蛋不务正业,你爹教训你你还记恨上了?不念书,连账目都算不好,你日后如何生存?你哥哥大好的前程也被你毁了,你欠我们的,何止是一条命!”
“哥哥念书厉害,你让他念就好了,他学什么我便要学什么吗?对他只有褒奖,对我只有惩罚。不仅单独给他做好吃的,还怕我发现,哥哥把他的食物分我一半,是在嘲讽可怜我吗?谁见了不夸他一句,对我就只有不学无术,一问三不知的说辞,我也想变好,我想习武,我想去上阵杀敌,你们都拦着我不让我去,说什么为我着想!我同哥哥去街上,你们只给他钱不给我,净说我不靠谱,就连我的婚事都得你们安排,他能配高门贵女,我就只能配人家的庶女,你们把我当什么了,当没人要的废物吗?”
“若不是你哥哥聪明,娘怎么会这么信任他?你哥哥披星戴月苦读的时候,你在睡觉,我还给你煮什么吃食?这打仗打了十几年,死了这么多人,靠你那股莽劲打仗吗?娘还不是怕你有去无回。你若肯学好,爹娘厚着脸皮也会给你找门好亲事,你没有什么优点,人家一听便瞧不上,娘也无能为力只能找庶女呀!”
“一切都是借口,我若能上阵杀敌,一定比姜雪时强。我哥不是我害的,是你们害的!你们自以为是!你们不知道我哥哥也跟我一起掏过鸟蛋吧?你们不知道他也陪我进过勾栏吧?”程夜自嘲:“你们只会觉得我才是那个最不懂事的孩子!”
人生如戏,都在唱自己,不曾理解过别人。程寂这么多年,都没能找到他离家出走的原因,现在心中的谜团也解开了。
木苏颜此刻觉得人生是那么失败,她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儿子,竟然这么恨自己。
莫灯彩在一旁抹眼泪,打圆场道:“大家久别重逢,说这些陈年往事只会剪不断理还乱,大家吃完饭再说好吗?”
程寂也劝道:“爹,娘,事已至此,争论不休也没用了。”
程夜也冷静下来,一瘸一拐的牵着自己的女儿站在一旁,“屋里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