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道不同归 第二章 天临

城东小巷中,雨水落过屋顶,流下地面。

刀影划过,刹那之间被一剑相抵。巷中阴湿,一片混乱中屋顶多出一人少年身形,躺倚在上。

刀剑声中,血色闪过。一人回首,瞧见屋檐上那抹黑色身影:

“呦呵,难得今夜白少有空,来看这出大戏啊。”

那少年没给他眼神,只道:

“其一,现在寅时七刻,算今早。

其二,我没空。

其三,我也不是来看戏的。

你说错了。”

那人望向他,眸色中有一抹探究与狠戾。“那不知白少有何贵干?”他黑色斗笠下的神色不清,浑身松弛,周身气场却冷冽无比。

他轻笑:“我在这看风景,赏月。”

雨水浇透他身上,少年脸上映着水光,在雨中,抬手,饮酒。

那人挥刀,斩下一人头颅,而后略带不满地回道:“您倒是有心情说笑,今晚哪来的月亮?”

他瞧着底下铁笼中关着的孩童,那些孩童满目惊恐,身上满是伤痕。笼外贴着黄符,符咒的模样,她在前世也看过。

少年略微不满,但却懒散答道:“我可没说只是来看风景。”

下一秒,他掷出十根银针,正巧插中十人的穴位。当即,那十人吐血,那多嘴的一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见他张嘴,发不出声,闭不了口,直接倒地。

那人仍有意识,躺倒在地,朝天上看,是月牙状的信号弹。烟花在雨幕中绽开,他却意识模糊,带着许多不可置信与惊恐。

见所有人死的干净,少年才往下看。

这时,一人身着赤色衣裳,从一旁走出。她吩咐手下将铁笼破开,而后看向他。

二人对视上,少年只觉得她恶鬼面具之下的瞳色暗红,着实奇怪。

“这些土匪已经一网打尽了,不知司稽大人是否满意?”

她冷笑,不过说道:“白少的手笔,还用上了乱经散,这可是天临白氏密药,自然是满意。”

白挽君跳下屋檐,摘下斗笠后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凌冠见此,不知该如何形容她此时的心情,或许有些兴奋呢。

她早听闻白家有位次女,是武道奇才。年仅八岁,八脉已同,根骨奇佳,且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过,这人有些奇怪就是。

常年夜逃出家,在天临城中跟悍匪混成一团,再背刺,还是稍有些修为的那种。

坊间传闻那白家次女天生男相,在外人称白少,心性成熟,可堪大任,她倒是百闻不如一见。

凌冠还有些想问的,便直言:“这乱经散,百枚灵石才得来一颗,白少出手便是三四枚有余,这般阔绰,难免令尊一顿责罚吧。”

这乱经散专用来对付凝丹境修士,能使人阳脉不调,阳气先尽阴气后尽而死。从那些人体色发青便可知晓。

她对付几个不过刚能运气的低阶修士用这种手段,当真是保险。

白挽君笑道:“我在惩恶扬善,家主知晓又如何?再者,我尚未引气入体,不是修真者,还是保险为上策好。”凌冠紧握**,就藏于袖口中。她不由得思考,公子给的命令,究竟要不要完成。

杀她,只怕她还藏了一手,而不杀确实可行。再者,这白少于陛下还有大用。而她这话,倒是提醒了她,保险为上。

“话说,司稽大人既然满意,是否能把东西还我?”

她看向凌冠,只见她嘴角微扬。

“不知白少说何物,本官可从未拿走白少什么东西。”

白挽君拍拍斗笠上的水,而后再看向她:“异同山庄来的那封回信。若我猜的不错,原件也在湘王府上。”

“白少猜到了?”

她看着凌冠,一介凡人,在这个修真界混的风生水起,还当上了湘王的狗腿子。

真不知道说她有手段还是与虎谋皮。

“自然,你别告诉我你们公子也看到了。”话毕,她脸上露出一丝不满。

凌冠见此,便是无奈也值得如实答道:“那白少只能不如愿了。”

白挽君见此摇头,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死了。“那信能还我了吗?”

凌冠见状,取出信件:“自然。”

白挽君接过信,而后戴上斗笠,作势要走。下一刻,雨色中闪过一枚烟花,是方才的月牙状。她看了眼方向,在城西。

“你们巡捕队今夜全城围捕?”

“是,城西的信号,该是新阳扶氏那位发的。不过,就扶少那运气都困难的样子,是怎么将悍匪引入埋伏的?”

凌冠这样说着,愈发奇怪。

“你们在江边设埋伏?”

白挽君看向那边,城西多是水域,她这是……派人潜伏在水里?不大可能吧。

经她一提醒,凌冠才意识到不对劲。

“白少,您赶时间吗?”

白挽君道:“赶时间啊,不过,若司稽大人需要在下帮忙,倒也不是不可。”

话毕,凌冠拔出腰间佩刀,轻功上檐。白挽君观她功力,武道一到十境,她为第七境。放眼天临城难有武道八境的,确实有点实力。

白挽君轻功上檐,跟着她的步伐,飞跃在屋顶上。

临江处,雨水落到江上,泛起涟漪。

那少年倒在地上,一身月白色衣裳被雨水浸湿,一身泥水。

“公子……在下不知,真的不知……啊,啊……”未待他说完,一只脚便踩上他的手。他面色发白,怎么乱动,却挣不脱。

面前那一身黑色锦衣,衣边饰金的少年面露不悦,而后眉头一皱,踩的更紧些。

“扶逸,你最好实话实说。不是本公子心狠手辣,只是祖父……”话音未落,却被一旁的随从打断:“公子,有情况。”

他忽得转头看向一边,却见屋檐上正是他要说的人。林轩几步向前,只问:“凌大人,事情办的怎样了?”

凌冠跃下屋檐,而后对他俯身行礼:“公子,事情已办,不知公子亲自出手是为何。”

他有些狐疑,说道:“凌大人这是要管本公子的事?”

“凌某不敢。”

他两步走近,而后又道:“祖父交代你的事完成了,那本公子的话,凌大人可有完成啊?”

他面上不显,实际早已猜到结果。“公子,那封信,确是白二姑娘写的不错,臣已将信交还。”

好好好,他这订有婚约的表妹真是有所作为啊。他藏在锦袍下的拳头紧握,眼底一抹不易察觉的狠戾划过。

看来这下得重新规划了。白挽君,真是好样的。

林轩拂袖,转身离去。离去之时,又吩咐身后的随从:“本公子先行回府,你们继续盘问。”

那被人按在地上的少年顿时满目惊恐:“公子,我已经尽数说出了,放过我吧!况且…凌大人在此,您问她便知啊……”

凌冠听此,面色如常。白挽君躲在屋檐另一侧,林轩,这个人模狗样的到底想干什么。她探头去看倒在地上那少年,似乎……有些眼熟。

林轩回头,摆手示意随从停下:“凌大人,方才扶逸说,他将那帮悍匪引至巷中并非你的授意,是他仗义出手,你待如何?”

凌冠并未看向扶逸,说道:“是如此,凌某与他素不相识。”

林轩道:“哦,是如此。那他发射的那枚信号弹,不是巡捕队通用的吗?

还是说,凌大人与扶逸有什么本公子不知道的交流?”

他这番言语,意味很明显。他早怀疑凌冠居心不轨,只是还未有确凿证据。如今扶逸被抓,凌冠勾结的另三人也有确凿证据……

新阳扶氏、天临白氏、潭州洛氏、临湘戚氏,都是出过卿大夫的士族。其中天临白氏与天家乃是同宗同源,以丹入道,其底蕴深不可测。

若非如此,祖父又怎会给他与那白氏女定下婚约。

而凌冠,一介布衣凡人,以武道七境的功力担任天临城司稽。即便除去官职,深得祖父信任。一介凡人,无非就是想要荣华富贵,还有权力。她如今隐瞒他,着实令他愤怒。

母亲虽是林家嫡长之位,但她如今修为再难寸近,而除姑母之外,还有位庶出的舅舅。舅舅不学无术,平日里干的无非就是那些欺男霸女的事,若祖父注重血统,王位传至他那,湘国怕是不得安宁。

王朝更迭是说不定的,若祖父在此间遭遇不测,王位继承权在谁那,便不好说了。

林轩回神,见凌冠不语,他便猜到了一二。

“凌大人,您是什么看法?”凌冠听此,只说:“臣言扶逸确是仗义相助,公子该当如何?”

林轩说道:“凌大人先前隐瞒,可是不忠之举,本公子又问凌大人,该当如何?”

凌冠道:“自当受罚,三十杖。”

扶逸听到这里,身体忍不住的发颤……他是被凌冠逼迫的啊,他招谁惹谁了。

想到这里,他止不住的求饶:“公子,草民是被迫的,恳请公子开恩…放过鄙人……”

他爬起身磕头,额头磕在地上,一身脏乱。

林轩见此,扶家主的幼子,不妨轻罚。“罢了,念在你年幼,从轻发落,行责十鞭。”

见状,白挽君与凌冠算是松了一口气。若是林轩心狠,一个不过幼学之年的孩童,该如何抗下三十杖。

而此时,一旁的随从却提议:“公子,与重臣勾结,这可是扰乱秩序的大过,怎能从轻处罚?陛下一向严明,若让陛下知道,难免会败坏您在陛下心中的印象。”

林轩见此,深思半晌。此法倒也可行,国无法不立,岂可如此松懈。

“允了。”

话毕,扶逸不禁害怕,三十杖……这十杖都能把他打死吧。想到这,他止不住的发抖,眼泪夺眶而出。

见他泪流满面,白挽君不禁心下一紧。他虽是修士,但修为低微,连运气都十分生疏。三十杖,的确可以死人……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别打,别打我……”扶逸越哭越崩溃,他究竟干错什么了,被父亲赶出家门……然后又被司稽挟持替她做事,现在又要杖责五十,这都什么事啊……

一杖正要落下,扶逸抱头痛哭,下一秒,预想的疼痛并未到来。

扶逸抬头一看,却见那根行罚的木棍已经断裂,且是被一拳打裂的。

“是你?”

她回头,说道:“是我如何?你如此大动干戈,为的是争储?”

林轩见她一语道破,不由得震惊。而后,却又说道:“本公子做事,于你何干?”

“怎么与我无关呢?你不妨思考一番,多年来成王败寇的准则是什么?是得到君王重用吗?”

林轩愣住,虽说她的意图很明显,便是要救扶逸。不过,她那篇文章,的确不俗。白家的天才,三岁武成、六岁文成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

他倒要看看她是什么意思:“本公子不知,但依汝所言,见解不同?”

白挽君说道:“自然。公子只考虑立法,那民心呢?”

林轩愣住,她的意思是要得民心?也就是让他减轻责罚。“国无法不立,若偏袒一方,会令律法失衡,恕我不能。”

“孔子曰:行仁政,然后得人和。家和而国昌。家者国之本。若民心安定,王朝又岂会动荡,望公子三思。”

说来也是,熙朝时的起义军,多数是农民出身。若民众认定,于谁都有利。

所以,她说的仁政并非不可取。

“是我之过,即刻起,免除凌冠、扶逸二人责罚。”

凌冠见此,说道:“谢过公子。”

扶逸见此,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草民谢过公子…谢过这位姑娘。”

林轩示意二人起身。

白挽君见此,作揖道:“公子大义,在下佩服。”

他回眸瞧她:“不为大义,仅是我个人的利益。”话毕,林轩离去。

待他离去,白挽君看看时间,都卯时了。她欲回府,却被凌冠叫住:“你事先知道我们的行动,为何来相助?”

“因为那些孩童,没有别的。”

凌冠不禁深思,原来这种高门大户的子弟也能感到民间疾苦吗,那是她错看了。

“凌冠多谢白少相助,他日还恩。”

白挽君见她作揖,戴上斗笠,便跃上屋檐。

屋顶上,趁着朝阳,她回首:

“趁今朝,莫负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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