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紫珠端着醒酒汤回来了。温绮罗接过汤碗,亲自喂温长昀喝下。
过了片刻,温长昀渐渐清醒过来。他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有些茫然。
“父亲,”温绮罗轻声唤道,“您感觉如何?”
温长昀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绮罗?你怎么在这儿?”
他轻揉眉心,只觉得头痛欲裂。环顾四周,看到青玉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父亲,”温绮罗轻声说道,“您可还记得,方才发生了何事?”
温长昀努力回想着,却只记得自己喝了青玉送来的参汤,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怎么回事?”他沉声问道。
温绮罗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温长昀,她话音刚落,温长昀的脸色陡然一沉,原本朦胧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
他缓慢地撑起身体,目光冰冷如刀。此刻,已然明白了自己方才的行为皆因何故。
“青玉,你好大的胆子!”他的声音低沉,却压抑着滔天的怒火,“竟敢对本将军下药施害,你心中,可曾有半分尊卑之意!”
“我并非存心不敬!”青玉重重磕头,脸色苍白如纸,“奴婢心悦主君多年,却从未敢吐露半字……”
“住口!”温长昀怒目圆睁,猛地一掌拍向书案,宣纸飞散,烛影摇曳。
他的眸中隐隐透出厌恶与痛彻,“你心悦于我,我却从未许过你任何希望!今日之事,若非你是夫人的随嫁,我定会要了你的命!”
青玉双肩颤抖,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却终究不敢再出口辩驳。
温绮罗冷眼瞧着她凄惨的模样,心中却丝毫没有怜悯。这些年,这府中从上到下盯着温家主宅女主之位的女人,又何止她一人?
她原以为青玉不同于她们。是个聪慧的。必有心想事成的一日。
可如今,离京调任之事彻底打乱了她的方寸。
以至于青玉昏招频出,妄想模仿温夫人,顶着亡者的皮囊讨温长昀的欢心,这无疑踩中了温长昀,乃至于她自己的逆鳞。
“从今往后,将她赶至京郊庄子,不得踏入温府半步。”温长昀长吁了一口气,语气平静,却带着压倒一切的威严,“其余涉及今夜之事的人等,也一并处置!”
青玉彻底瘫软在地,眼含泪珠,却见温长昀连半分怜惜都未施舍。
她几度开口,却最终在温绮罗毫不客气的示意中,被强行拖了出去。那一步三回头的单薄身影,终是消失在夜幕之下。
书房中,温长昀沉默许久,他手指微微颤动,仿佛仍能感受到方才那强烈灼热的燥意。
他闭了闭眼,却发现记忆中苏筝的温柔面庞被青玉今日冒犯彻底搅乱,心中怅然失落至极。他的筝儿,终是天人两隔,再也回不来了。
“父亲此番处理,想来府中上下必会清净许多,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温绮罗终是打破了沉默,意在安慰。
温绮罗的声音轻柔,却如一根针般扎进温长昀的心底。他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夜已深了,你也回去歇息吧。”
温绮罗心知,这夜,父亲难以好眠。就福了福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书房的门缓缓合上,将温长昀孤零零地留在了阴影里。他望着桌上散落的宣纸,心中一片茫然。
与此同时,被拖出书房的青玉,狼狈地跌坐在冰冷的石阶上。
夜风寒凉,吹得她瑟瑟发抖,却不及心中半分寒意。她紧紧攥着衣角,泪水模糊了视线。往日里精心描绘的妆容早已花乱,发髻也散落开来,哪里还有方才素齿朱唇的勾人模样?
她不明白,为何温长昀对她如此无情。
她自问服侍温长昀多年,爱慕他,仰望他,将他视为天边明月,可到头来,却换来如此冰凉的下场。
“姑姑……”一道熟悉的女音在身后响起。
青玉回头,只见温诗河站在不远处,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青玉慌忙抹去脸上的泪痕,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大娘子……”
温诗河慢慢走近,示意她身侧的家丁暂时退避,众人见是温诗河,相互对视一眼只得道,“小的们在门外守着,娘子可得快着些。”
温诗河微微颔首,待他们离开,才叹了口气道:“父亲的决定,我也无法改变。”
青玉低下头,泪水再次涌出眼眶。
京郊庄子,那是温府下人养老送终的地方,她去了那里,如同被温府彻底遗忘,再无翻身之日。
“我原以为……”青玉哽咽着,声音细若蚊蝇,眼下眸色深沉,“若是我谋得一个妾室,也能让大娘子顺理成章的跟着我留在京城,不用去那劳什子的边疆受那严寒之苦。”
温诗河明白她的意思。这些年来,青玉虽小有权势,到底也是一介奴仆。明里暗里的,对自己多有帮扶。
便是她今日以生母苏筝的模样,出现在父亲房里,温诗河仍无法怪罪她。关于生母的记忆,对她来说太遥远了。
与其缅怀亡者,倒不如想想,如果青玉今夜成功上位,自己留在京城的婚事就会有所转圜,青玉便是庶母又何妨,只要她没有自己的子女,她就仍是自己贴心的姑姑。
可眼下温家府中无人,温诗河只得跟着父亲去兰州赴任,前途亦是未卜。
她看着狼狈的青玉,心中五味杂陈。
她并非没动过心思,若她开口,便是温长昀探究起来,也有可能顺台阶而下。
可青玉的举动太过冒进,也不曾与自己通过气,落得如此下场,听说被温绮罗撞了个当场现行,温诗河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参与其中。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温诗河摇了摇头,“姑姑,诗河此去山高水长,还望姑姑好自为之。”说罢,她从袖中拿出一包并不算丰厚的银票放置在青玉眼前,“女子在外,总得有些银钱傍身。”
温诗河放下银票,秀面掩帕,转身离去。
青玉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紧紧咬着嘴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青玉的心上,也敲碎了她最后的幻想。
天色蒙蒙亮时,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驶出温府后门,朝着京郊的方向而去。马车里正是青玉和被连带落难的红袖。
青玉紧紧抱着一个包袱,里面装着她仅剩的几件衣物和一些碎银。她掀开车帘,最后看了一眼巍峨的温府,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京郊庄子,位于城外数十里,环境荒凉,人烟稀少。青玉到达时,已是晨光初曦。
庄头是一位年迈的老者,他接过东家的书信,看了一眼她二人,眼中闪过一丝同情,却也只是一句:“你们跟我来吧。”
青玉和红袖跟着庄头穿过杂草丛生的院子,来到一间破旧的厢房。
房间里只有两张简单的木床和一张桌子,墙角堆放着一些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
“这里便是你们以后住的地方了,”庄头放下手中的灯笼,“赶快换上衣裳,去后田除草。”
青玉环顾四周,心中一片凄凉。
待到夜深人静之时,红袖干了一日的农活,早已酣睡过去。
青玉一人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辗转反侧。
突然,她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她的房门外,她披上粗麻外衣,带着烛台,窸窸窣窣起身。
拉开了门的一刻,眸中惊惧,不由得瞪大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