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黄土不过半秒,仇海金再度提锤大步奔来,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笑。
程蕴雪来不及多想,撑地旋身,再转身时手上已是抓满尘土,毫不犹豫地扔向仇海金,在对面视线受阻时,以剑做拐,快速逃离。
却还没跑出几步远,就被一股大力扯住头发往后拽,剑也脱手而出。程蕴雪当机立断,用手护住自己发根,另一只手朝预估的方向向后摆拳猛击,欲将其击退。却不想仇海金的小锤从面门袭来,她只能双手抵御,却仍旧不敌,被击飞倒地。
即使这一击仇海金并未使出全力,程蕴雪两手之间也还是被砸出青紫淤痕,稍微抬手便疼痛难忍。
仇海金站在不远处,脸上写满嘲讽:“手里剑都攥不住,还好意思出来说什么闯荡江湖?倒不如滚回你的程家堡做那轻松享乐大小姐。”
程蕴雪显然被戳到痛处,面色铁青。但相比于眼前的仇海金,她此刻更警惕的是那将她从空中拽下却神龙不见尾,不知何时会突然出手的敌人。
武器柔韧且两侧尖锐,程蕴雪的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对付花蟒时,怀英公主那把紫白色软剑。
弯腰拾起程家剑,程蕴雪努力控制着双手重新起势,即使因为疼得说话都打颤,气势也丝毫不减:“一打二还好意思笑我?看来你这远近闻名的巨力士也不过如此,不过是仗着旁人的势,扬自己的威。你最好今天有把握不让我活着出去,否则,姑奶奶我一定昭告天下,你这厮不过是个假把式!”
“放**!你且不要出手,对付这黄毛丫头,我一人足矣!”
仇海金这话显然是对同伙说的,话音刚落,他便铆足劲朝程蕴雪袭来。而程蕴雪也不甘示弱,助跑上前,手上剑即将出鞘,却在仇海金脱手抛掷出锤的一瞬,腾空跃起,再借抛锤之力向远处树枝飞去,身形匿于林中。
藏在暗处的怀英暗啐一口仇海金的自大,但她并不担忧这程蕴雪能逃出生天……毕竟她带出来的这批皇宫护卫可不是吃干饭的。
在程蕴雪视野受限的后背,皇宫护卫从空中袭来,一脚飞踢让她朝地面摔去,当她飞快调整好步态意欲起身时,两把剑鞘交叉在她背上用力下压,两道力量一左一右拖着她来到河边,毫不留情地将她的头按入水中。
清冽的河水让后背焦灼感更甚,被人死死钳制住无力挣脱的恐慌心绪让口鼻窒息之感更为鲜明。
感受着肩胛上的力量越发沉重,程蕴雪拼命挣扎得愈发激烈,左右二人的力气也逐渐转移到摁头的手上。
程蕴雪苦苦挣扎无果,便干脆借此机会腰间猛的发力,双腿凌空而起,身子用力向上翻转一圈,调转了方向。钳制她的人被这突发变化卸去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沉入河流,失去踪迹。
“废物!”怀英显然怒极,美艳脸蛋因着火气皱在一起,略显狰狞。
她一剑抽在二人背上,刹时便留下两道被洇湿的红痕:“她若是没死,本宫就让你们的九族去替她死!”
受伤的二人此刻也顾不上疼痛,赶忙去搜寻程蕴雪的行迹。若说之前种种都是怀英在借刀杀人,企图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那么现在程蕴雪的仓皇出逃便是让她自乱阵脚,不得不将自己暴露在明处。
“她可是程裕的女儿!你做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这件事上若有半分差池,不止你我,那些依附于我们的人,都会被程家堡倾尽全力去清算!”
程家堡有多么护短,怀英可是听说过的……当年皇爷爷灭容氏建新朝,素来与容氏五皇子交好的程家便是第一个指着其鼻子辱骂之人,之后更是对外宣扬“程家堡不拥乱党”,不愿称臣,针锋相对。
最后还是父皇多次上门,才换得个把酒言欢,冰释前嫌的结果。他们云家因此得到大半江湖的支持,父皇也得以稳坐太子之位。
新帝都敢对着干,她一个在旁人眼中叛兄求荣、无足轻重的帝姬又会有何等下场?
“你应该清楚,孤不养闲人。”太子身着冕服坐在龙榻之上把玩那顶十一旒冠冕的场景突然显现在眼前。
“燕王可因着你先前的作为,誓要将你挫骨扬灰。不过你若是能成为孤的左膀右臂,他这种跳梁小丑又怎值得放在心上。”
“这点小事,不难办吧。”
太子阴鸷的眼神让怀英难以呼吸,额间汗珠也将她原先的“势在必得”消融干净,只剩下如临高崖的胆战心惊。
“成,你是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长公主;不成……”
上位者大手一挥,垂旒珠玉四散,沿着高台向四下滚落,渐渐无声。怀英叩首在地,轻轻拾起一颗在手心,向未来天子行叩拜之礼,在心中许将来平步青云:“臣妹定不辱命。”
然而,现实给了她一记当头喝棒。
“杀了,把他们都杀了!叫窦小魁把他们全杀了!”既然已经搞砸了,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也不是不行,我和他们去找那个程家人,你回去跟那侍卫报信。”
怀英听出仇海金语气中的不耐,从自己那几近癫狂的状态里抽离出来,扮起可怜:“仇郎,你应当知道我的处境,帮我这最后一回,好么?”
“你且安心吧。”仇海金伸手抚去怀英的眼泪,语气缓了下来,提锤寻程蕴雪而去。
他一介孤家寡人,还真不怕什么程家堡的针对。
程蕴雪顺着水流游了一会才寻了个无人处上岸,也不得刺痛的伤口,只管往深林里躲藏,也不知跑了多久,始终找不到人的痕迹,只能寻了处低矮干燥的山洞匿身。
还好随身携带的药粉并未遗失,她还是能对身上的伤进行简单处理,防止恶化。
夜色渐浓,天际升起几朵烟花,短暂照亮四周。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此刻却是孤身一人。她的泪水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溢出眼眶,对亲朋的想念在此刻最浓。
做完这一切,她实在是精疲力尽,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已经隐约听见脚步声靠近,停在洞口。
她轻轻挪到足以遮掩身形的大石后,仔细观察着。
“奇怪,刚刚明明听见声音了。”
“我刚才明明瞧着是往这来了,怎么一眨眼不见了。”
“唉,到嘴的兔子肉就这么飞了。”
听起来只是一对为吃食发愁的年轻人,程蕴雪不由得松口气。
“诶,这里怎么有……”一人借着火光凑近地面的脚印,还未来得及细看,便被人一刀削去头颅,他的同伴也一并死去。
两具尸体先后倒地,露出他们身后不知何时到来的黑袍追兵,程蕴雪喉咙发紧,不敢出声,心中暗道这群人当真是些疯子。
来人明显是循着烂泥上的脚印找上门的,一左一右占据洞口,堵住程蕴雪的退路。
“程姑娘,可别叫我们为难啊。”
仇海金得意的声音响起,像是在宣布程蕴雪的死期。
程蕴雪此刻也别无他法,从石头后站出来,语气冰冷:“今日下午,那孩子的手臂也是你锤的?”
“是又如何?”仇海金的脸上写满自傲,显然是将这样惨无人道之事视作对自己武艺高强的证明。
“为了遮掩你跟怀英长公主的破事就使这样的手段,也不怕万霄门追究?”
程蕴雪通过白日里与凌旭升以及那名受害男子的交谈,心中对这二人的事也有了些猜想,仇海金哪还有什么手下,更何况还是用刀好手,那位大叔口中与其一起行凶的人想来是怀英部下。
她此时刻意把话说得晦涩不明,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也好让仇海金有所顾虑。
“管好你的嘴!”
左侧黑袍男子眼瞧着就要动刀子,被仇海金拦下:“你听何人所说?”
窦小魁可是说了已然将那伙人解决。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就算杀了我又如何?堵得住我的嘴,可堵不住其他人的。”
“其他人?不好意思,你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你的那些伙伴们,现在大抵已经被我们的人干掉了。”
仇海金哂笑一声,手上开始动作。
反正怎样她都得死,还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这回还不等他们三动手,凭空出现一截金色刀镖将左侧那人击倒在地。来人完成这干脆一击后便贴着仇海金的后背转身,出鞘的苗刀映射着星点月光,化作月芒劈砍至右侧那人身上,血迹四散。
这两招仅在电光火石间收手,仇海金才反应过来去面对敌人,自己带来的两个人就这么一伤一死,不由得满头冷汗。
强风吹走堆云,月光为黑暗中的两人提供较为明亮的视野。
只见末风中,出手之人鬓间两缕长发随风摆动,拂过那将其容颜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开山猛将”面具;面具上骇人的獠牙凸起,配上脚步大开的姿势,很是具有威慑力。
那人饮血刀在手,蓄势待发。
“你……”
仇海金刚发出字音,“开山猛将”便冲上前来,一段跟劈、连劈两人打得难舍难分,连连火星在暗色中擦出炫目的辉光。
“多管闲事!”仇海金大吼一声,终是怒了,手下动作却越发没有章法。
“开山猛将”找到破绽,一个挑刀回挂,仇海金的手就这么被生生削下,“开山猛将”乘胜追击,又一招蓄力翻身劈成功将其逼退在树干下,软瘫在地。
看着离头不过半尺高的“血刃”,仇海金一阵后怕。
程蕴雪还没从刚才的冲击中缓过来,仇海金的断掌便掉落在她脚边,很快被黑袍男子的鲜血浸润。被劈砍掉半边身子的尸体露出森森白骨,一些说不出名字的红色内脏从中流出,摊在一堆。
“呕!!!”
程蕴雪的干呕声成功引起停战二人的视线,仇海金转身欲走,却被“开山猛将”一刀削去另一只手。
“啊啊啊啊!!!”仇海金惊声尖叫,不多时便失去血色,昏死过去。
“开山猛将”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拉开随身携带的一支蓝色烟火后便泰然自若的对那两个黑袍人进行搜身,全程没有和程蕴雪对视。
“那个……多谢。”
“开山猛将”这才看向她,从面具下传出闷沉的女声:“你的同伴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