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菁英依言躺了下来。
许秋按照流程进行视听叩触。
腹部查体和常规的“视触叩听”顺序并不相通，为了避免叩诊和触诊时对肠道产生刺激、导致肠鸣音混乱，因而听诊排在了视诊之后。
检查途中，许秋还真发现了一些问题。
比如按压下腹部时，胡菁英有明显的不适感。
从位置和对方的疼痛程度来看，倒像是急诊比较常见的黄体破裂，亦或者是急性扭转……
这让许秋有些纳闷，对方肯定不是这些急重症，否则这会儿不可能好好地躺在病床上。
但能明确的一点是，这不可能和抗NMDAR脑炎有关……至少许秋没听说过这病还能导致腹痛。
“腹痛是独立的疾病？”
“还是说，精神症状和腹痛是并发症状？”
这是许秋当下需要辨别的问题。
如果是前者的话，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直接针对腹痛做个常规检查套餐就行，直接就能秒杀。
但若是后者…
任凭许秋怎么想，也很难直接将两者关联起来。
事实上，胃肠道引起脑病的疾病非常多，但症状与胡菁英相似的却没有几个，仔细甄别后，许秋都否定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这几天大小便如何？”
胡菁英先是愣了一下，回想了几秒钟，摇摇头道：“不是很好。我最近老是便秘……还有就是尿多，经常要上好多次，但每次又只有一点点。”
便秘、尿频。
许秋迅速总结了问题所在……如果再加上一个腹痛的话，那他可能还真有方向了！
“做个超声……不，做床旁超声！”许秋有些等不及了。
与其送到超声科慢悠悠等检查报告，不如当场就做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高难度操作，也不需要高精尖设备，许秋一个人就能搞定。
不多时，护士就推着床旁超声仪过来了。
许秋涂好耦合剂后，便在胡菁英腹部扫了起来。
随着探头扫到胡菁英右侧附件的位置，一个边界清晰、内部无回声、后方增强的病灶出现在了屏幕上。
观察着超声结果的护士眼睛一亮，几乎要叫了出来。
囊实性病灶！
病人的右侧附件竟然有一个囊肿！
“这是……”护士下意识地问道。
许秋给出了答案：“畸胎瘤。”
听到这话，护士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畸胎瘤？！
这不是什么罕见病，而且由于表现特殊，反而是绝大多数医护人员都很熟悉的一类疾病。
畸胎瘤，来源于生殖细胞，是卵巢生殖细胞肿瘤中最常见的一种。
它的表现千奇百怪，简单来说就是像“一个正在发育的畸形胚胎”，因此肿瘤内可能有皮肤、毛发、牙齿，有些甚至能出现近似于胎儿大脑的结构。
理论上来说，只要畸胎瘤足够大，就会挤压膀胱、直肠导致腹痛，引起尿频、便秘。
不过，能直接从腹痛、尿频等反推到需要超声，然后锁定畸胎瘤……这个过程实在是有些过于惊人了。
只能说不愧是许医生！
“许医生，接下来安排什么检查？”她积极地问道。
这么看来，抗NMDAR脑炎和畸胎瘤要同时治疗了，就是不知道方案、药物上会不会有所冲突。
但许秋却仿佛看透了护士的想法，摇头道：“接下来着重畸胎瘤的治疗就行了。做个详细的超声，还有常规抽血、胸透、心电图……”
说罢，许秋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胡菁英，问道：“做不做手术，你打算让谁来签字？”
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以胡菁英的状况，毕光、毕光的父母估计都不会认这个妻子、儿媳妇了。
而毕光的两兄弟则没有签字的资格。
想要继续治疗下去，只能让胡菁英的亲属过来一趟。
沉默半晌后，胡菁英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道：“医生，我喊我妈来签字……”
……
下午时分，关于胡菁英的卵巢畸胎瘤治疗方案讨论开始。
此时，病人的病例上也多了两份刚刚出炉的病例。
一份是更详细的超声检查报告。
超声显示：
胡菁英右侧附件区存在囊实性病灶，内部呈现出均质、密集的细小光点，部分布满囊腔，这是油脂物质充盈的表现。
而且，还能清晰地看到畸胎瘤的边界、包膜等。
这基本上已经能够确诊了，已然达到手术指标。
而许秋也趁着这时解释了所谓的抗NMDAR脑炎与畸胎瘤的关系。
“之前按照抗NMDAR脑炎的方案治疗，效果并不佳。
原因就在于，导致精神症状的病因并非脑炎！”
此言一出，会议室顿时一寂。
神经内科的人则面面相觑，他们是按照抗NMDAR脑炎进行治疗的，然而似乎没什么效果。
所以根本问题不是治疗无效，而是——方向错了？
“畸胎瘤……所以是畸胎瘤导致了假性脑炎？”神经内科的副主任突然说道。
但这番话让不少人皱眉。
就算人体的免疫系统拮抗肿瘤，但，又是怎么影响到脑细胞的，继而又如何导致精神症状？
难不成卵巢的畸胎瘤还能引起精神障碍？
短暂的讨论无果，众人又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许秋。
许秋没有卖关子，淡淡地道：“因为畸胎瘤内也有脑组织。”
说完，又解释道：“免疫系统针对畸胎瘤内的物质进行对抗，其中就有针对畸胎瘤脑组织的抗体。
而这些抗体入血后，最终进入颅脑，对正常的脑组织进行了无差别攻击！”
言已至此，众人总算是反应了过来。
虽说畸胎瘤内的表现千奇百怪，但出现脑组织的概率还是相当的低……
神经内科副主任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所以根本问题是畸胎瘤导致机体对脑组织的攻击，说白了就类似自身免疫病……脑炎的症状，其实就是机体的自我攻击！”
许秋淡淡地点了点头。
其余人也恍然大悟，脸上却仍有着惊诧……这个结论属实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
经过这番讨论，胡菁英的疾病也总算是确认下来了。
接下来就是手术方案。
由于胡菁英的特殊性，这台手术对于她来说，有一个坏消息，但也有一个其他人不具备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