臂弯里轻飘飘的一团,那一身雪白上的血迹刺得傅应绝眼底猩红。
连剑都拿不稳,颤着手将人紧紧地收进怀里。
小孩儿仍旧软绵,只是再不像往日一样黏糊糊地凑上来。
双眸紧闭,小脸靠在他肩颈处没了动静。
很乖,一点都不闹腾。
胸膛小幅度地起伏着,撕扯着怒意与惊惧,眼底嗜血的暗芒闪烁着。
微偏了头,眼神从遍地的尸体移向不远处的山林,里边的阴狠骇人极了。
傅应绝心头隐痛,拼了命也压不住戾气,语气不稳,收回视线,神色又回暖。
嗓音喑哑,却温柔极了。
“不怕了,爹爹在的。”
可小孩儿哪会回答他呢?
他站在那里,披散下一半的发丝在接连的厮杀中未乱半分。
他该是从容的。
可抱着自己没了意识的小女儿,生杀予夺的帝王,没了往日的沉着。
傅锦梨刚出生时,便是这副模样,一对小龙角嚣张地顶在额上。
龙脉蕴灵,是大气运的集成,她长于山川,生来不凡。
后头救了个无关紧要的臭小子,外貌便化作了人类孩童。
只是力量耗尽,傅应绝便想,有朝一日,蕴养恢复,自个儿就变回去了。
是啊。
确实变回去了。
却万万没想到是在今时今日,是在这样的境遇!
他甚至不敢去回想方才看到的场景。
小龙崽孤零零一个人,满眼空寂陌生,那样弱小的躯体里藏着似能毁天灭地的能量,抬手间,生死轻易。
可她当初连救个人都能将自己弄成那样,如今造这般大的阵仗,傅应绝顿时心都凉了半截。
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才赶着接住她倒下来的身体。
男人喉间被堵住一般,嘶哑极了。
“抱歉。”
“叫人欺负小梨子了。”
低语着像是不敢惊动怀里悄无声息的孩子。
微凉的嘴角轻轻贴在小孩儿白皙软糯的脸侧,无人看得清帝王的神色。
天空分明晴好,雨滴未落,却有水珠砸进她的银发里,一瞬,便消失不见……
***
西山围场受伏,陛下同小殿下分别遇袭,禁军死伤小半,统领周意然生死不明。
赵漠一整夜都未合眼,看着围场所处的堪舆图,一处都不曾放过。
他虽也是武将,但常在边防作战,论起这样地势的行军指挥,该是傅应绝或是周意然来做更为稳妥些。
可现在两人。
一个因着小殿下昏迷,疯了一般,提着剑就杀进围堵在御营山坳的伏阵里。
最后伏兵死了大半,帝王唇染鲜血,拎着伏兵指挥使的头颅,也伤得不轻。
至于另一个,负伤带千人御万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命保不保得住都还两说。
两个都是顶顶的狠人,皆是不要命的。
他沉沉叹了口气,又啐一句,“**逆贼!”
害人不浅!
骂完又拿着堪舆图,看得眉头紧锁。
**
“怎么样了。”
傅应绝披着外袍,长发散开,锋利的眉眼冷倦,手臂上的绷带还渗着血。
他坐在塌边,里头是双目紧闭的小孩儿,呼吸均匀。
苏展面色不好,摇了摇头,“怕是不好。”
周意然五脏六腑就没一个是好好的,血水一盆一盆地往外抬,太医个个眉头紧锁,无从下手。
可陛下盯着,又不敢说些什么晦气话,只得硬着头皮治。
傅应绝眼皮耷下来,手落在锦被上,青色的脉络,透过皮肉可见。
指尖僵着,半晌没说话。
忽然,他站起身来,只丢下一句,“看着永嘉。”便往外走去。
“陛下!”苏展忙阻止,“当心龙体陛下!您也……”
可那人头也不回,充耳不闻。
苏展急得拍大腿。
一个个的,都是祖宗!
小殿下这头昏迷不醒,周统领那处生死不知,还有个陛下!也是才将将醒过来!
看了眼榻上一头银发的小人儿,抬手将帷幔落下遮住,守在一旁,满目担忧,小声喃喃。
“说是精气过耗,也不知何时能醒。”
傅应绝大步走去,身上的伤他是半点不顾,仿若不存在一般。
里头围了许多人,见着他来了纷纷让道。
“陛下。”
“见过陛下。”
傅应绝目不斜视,直走到周天身旁才停下。
“臣,见过陛下。”
除了声音憔悴,正值壮年的男子,似乎瞧着无半丝异样。
可头抬起来,脸色灰暗得吓人,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里,竟是一夜,便多了银白。
在他身旁,是哭得双眼红肿的季楚,悲戚极了。
恰这时,有下人端着铜盆而过,里边的血色晃得周天眼底水色一闪。
傅应绝沉沉吐出口气,别开了眼,将里头的雾气压下,才转过头来,哑着嗓,道,
“慌什么,死不了。”
他迈步近前去,太医在一旁比对脉案,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他抬手示意,径直走到床边。
周意然面色惨白,胸膛袒露着,薄肌覆盖的身体上是新换上去,横亘着的绷带。
呼吸微弱,不仔细去探,根本发现不了。
傅应绝将手放在了他颈间脉搏处,细细感受着下头软绵而低缓的跳动。
暮气沉沉。
他蹙着眉,合并的两指往上一挪,待探到忽然的一阵急缓跳动后,手上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低眸,审视着周意然毫无血色的脸,眼神发深。
屋内静极了,众人也猜不透陛下在干些什么。
心下转了几道,便听见那低着头的帝王,忽然短促地嗤笑一声。
傅应绝眼尾慢慢涌上红意,说出的话却是咬牙切齿。
“当真是,投的猫胎。”
意味不明,众人听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他背对着,无人瞧见,那双狭长的眼,连上扬的弧度,都带着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