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解释……怎么说呢。
陈浪不太相信。
更准确的说法是,陈浪不觉得崔岩会看得起盛褚良。
一个是年富力强前途一片光明的通判,一个是年过半百官场树敌无数的举人,双方根本就不在一个圈子里。
崔岩找盛褚良当幕僚,横看竖看都觉得是一场笑话。
但心里不认同归不认同,这件事儿终究关系到老师的前程,陈浪还是决定先答应下来,回去后跟老师好好沟通一下,看老师能不能品出点别的什么来。
“崔大人如此器重学生恩师,学生在这里替恩师感谢大人。”陈浪躬身一揖:“只不过从秦州府回南河县,脚程再快也要七八天,确切的消息,或许要一个月后才能传到大人耳朵里。”
“并且学生也无法保证,老师会愿意出山帮助崔大人。如果老师最终拒绝,还望崔大人多多海涵。”
崔岩淡然说道:“无妨,一个月而已,本官等得起。”
“对了,你跟萧学士还有联系吗?”
萧郁?
陈浪恍然大悟。
合着折腾半天,这才是崔岩的真正目的吧。
要不说这些个当官的一点都不敞亮,做事说话总是要绕大圈子,要不就丢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让下面的人猜,猜不到就说你悟性不够。
呸,什么玩意。
陈浪心中腹诽,面色却丝毫不改,回应道:“大人,学生跟萧学士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往来。”
崔岩皱了皱眉,道:“听说之前你曾经跟萧学士坐而论道好几天,都聊了些什么?”
“你别多想,本官就是单纯好奇。”
陈浪道:“也没聊什么,就是诗词歌赋什么的。”
崔岩微微一愣,也没想到陈浪一个新科秀才,说话竟然这般谨慎。
为什么要提拔盛褚良,就是想让陈浪心怀感激。
一旦心怀感激,那么接下来的对话中,陈浪就会跟自己掏心掏肺。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陈浪全程都保持着冷静,说话更是滴水不漏。
崔岩也挺无奈的,盛褚良毕竟只是陈浪的老师,不是他的直系血亲,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老师终究还是抵不过亲爹。
如果陈浪的爹也在官场中混,那自己提拔他爹,效果肯定比提拔盛褚良好。
奈何陈浪的爹娘,只是普通的农民,没有任何提拔的价值。
崔岩暗自吁了口气,换了个角度。
“听说你跟广陵府的韩奇,起了冲突?”
陈浪道:“对,韩先生觉得我的文章写的不如他学生,认为学生不配当案首,所以去提学大人面前闹了一场。”
崔岩道:“提学常安民,这个人嘛,本官也摸不透他,不过他既然选择你当案首,肯定是有他的道理。我相信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胡来。”
“倒是你的文章,我很感兴趣,已经让人去抄录了。”
话音未落,外面就有人禀告,“大人,陈公子的文章已经抄来。”
崔岩道:“呈上来。”
崔岩拿着陈浪的文章走到了桌案后坐下,抿了一口茶后,道:“你也坐吧,本官还要看一会。”
陈浪依言坐下。
随着阅读的深入,崔岩的眉头也是皱得越发的紧,等看到最后一部分,崔岩的手都抖了一下。
他察觉到了这篇文章中传递出来的**气息,他抬起头,微微眯着眼睛,道:“这篇文章,都是你本人的见解?”
陈浪站起身来,道:“是的大人。”
“你反对勤俭?”崔岩问道。
陈浪摇头:“不,学生只是在强调开源。”
“省钱能让国家平稳,但开源,才能让国家强大。”
崔岩手指头缓缓的叩击着桌面,久久不语。
陈浪的额角,也缓缓的渗出了一滴汗水。
崔岩刚才问的那个问题,就是在试探自己,想搞清楚这篇文章中的主旨,是不是陈浪代他人所写。
陈浪也没想到,自己怄气写出来的东西,会接连引起提学、通判两位大人的侧目,这让他有种踩在云端的感觉,仿佛下一瞬,就会从万丈高空跌落,摔个粉身碎骨。
崔岩此刻也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陛下让他来当秦州府的通判,明面上是整肃秦州府的官场,实际上是来试探地方官员的态度。
闫孝国虽然死了,但他带来的影响,其实才刚刚开始。
陈浪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哪怕做过买卖,也绝不可能把国家财政看的这么透彻。
经济是个相当复杂的东西,没有丰富的阅历,是很难把握住的。
所以陈浪一定是受到了高人的指点。
陈浪背后有两个高人,一个盛褚良,一个萧郁。
盛褚良以前当官的时候,并没有在经济方面表现出太多的才华。萧郁虽然也远离庙堂多年,但没有人会低估萧郁对朝堂的影响力。
陛下一纸调令,萧郁就重返内阁,担任尚书右仆射。
萧郁回到内阁那天,受到了内阁群臣的热烈欢迎,但如果陈浪的这篇文章真的是萧郁的意思,那陛下让萧郁回内阁的举动,就很有深意了。
除了这两个人外,常安民也很值得关注。
崔岩来到秦州府之前,跟常安民没有什么往来,更称不上了解。
因为此人在官场上一直都不顺,属于是边缘人物。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忽然就被提拔成了秦州提学,到任第一年主持的岁试,就因为这篇文章,把陈浪点成了院案首。
常安民是提前收到了某种暗示,还是他通过这篇文章,洞察到了什么玄机?
对了,常安民的大兄在文渊阁,与礼部、吏部的官员关系不错。
常安民的背后站着的是他的大兄,那他大兄背后站着的,又会是谁?
眼下这件事儿,就好似一个平静无波的湖泊,陈浪、常安民,都只是浮在表面的小鱼。
但漆黑的水底,还藏着令人恐惧的巨物。
崔岩双手撑着桌子慢慢的站起来,道:“陈浪,你这篇文章,要不了几日就会流传出去,一旦公布天下,或许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作为事件的始作俑者,你做好准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