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已是无限好。
春风先发苑中梅,樱杏桃梨次第开。
就像是许多花骨朵悄然绽放一样,春光里的大唐已经悄然完成了林党覆灭之后的官员更替。
在无数长安人的眼中,盛世的大唐依旧在大踏步的前进着。
杨降已经第三次来到乱水巷。
每一次过来,他在离开之前都会默默对延康坊的方向行上一礼。
乱水巷里原本的那些居民已经被安置在城郊的烧炭巷。
杨降为此又跑过烧炭巷两次。
他去烧炭巷之前,原本心里已经又生出了火气。
烧炭巷那边空气很污浊,在他的印象之中居住环境极差。
但到了烧炭巷,见过原先乱水巷的那些居民之后,他却再次在心中斥责自己不该如此武断,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烧炭巷已经在他和城中几乎所有官员都未曾注意的情况下,已经被改建了半条巷子。
一些制寻常木炭和竹炭的小窑口已经被拆除或是改建成了用来烘焙药材的窑口。
好多终日烧炭只得温饱的人,以及乱水巷搬过来的那些人此时被城中几个商行所雇佣,要么成了掌控炉火火力的炉工,要么就是专门帮着处理那些药材。
更让他震惊的是,那些原本因为指节肿胀疼痛而彻夜难眠的人,在明月行馆免费的汤药治疗和一直在高温的炉火附近工作,他们的病痛都大为减轻。
他没敢当面问那些原先的烧炭的人,若是到了明年冬天,城中会不会因此缺炭。
他离开烧炭巷之后,支使几个小吏仔细调查了一番,得到的结果是,城中有新设了一个商行,那个商行新买了几条大船,专门用来运炭。
在河道上游的密韵镇,那里原本就有大量烧炭的家庭小作坊,但只靠骡马运送,一年到头那些烧炭的人除了勉强维持温饱之外,几乎所有的余钱都浪费在旅途上和沿途克扣他们的官吏身上了。
调查的结果显示,所有经手这些生意的人,在新的一年里似乎日子都会变好。
那些辛勤劳作的人手中会多些余钱,新设的商行会有更多的用工,甚至那些沿途靠收些小钱贴补家用的底层小吏,他们也并未因此而日子难过。
明月行馆通过他们来管理脚行的苦力,让他们帮着做事的同时,给予一定的报酬。
那些靠卖力气为生的人在他们的协调下获得更多的保障,家中有些难以为继的问题,也会由这些小吏告知商行处理,与此同时,这些底层小吏因此获得更多的尊敬。
在这些生意里,没有人吃亏。
要面子的有面子,要余钱的多了余钱,出现困难的有人帮忙。
好多人还是和平时一样干活,只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稍微拨弄了一下其中的环节,这事情似乎就一下子变得顺畅,就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乱水巷的施工他也用心看了。
他知道这条巷子改建过后,房屋不会再漏水,哪怕是下暴雨,那些阴沟里也不会再泛出污水。
很有可能这条巷子的很多人甚至都不会选择回迁回来,虽然还未仔细计算,但他知道明月行馆会得到不少新的房屋和铺子,一年能赚不少银两。
但每当朝着延康坊的方位行礼时,杨降已经不觉得明月行馆的那些人是奸商,他只是觉得这样的盈利是顾先生和他手底下那些人应得的。
他知道那些银子会用在很多看不见的地方,会让那些无所依靠的人过得比以前好。
对于赚银子这件事,长安那些普普通通的人看法更为朴素。
天底下好看的姑娘都是给有本事的人睡的,天底下的银子,也都是给有本事的人赚的。
有本事的人本来就应该多赚钱。
多赚了银子,不要做伤天害理欺男霸女的事情就行了。
不过杨降和许多个普普通通的长安人没有意识到的是,长安的街巷之中,提及明月行馆和顾先生的次数,明显越来越多了。
北溪剑院倒是还没开,但风凝书院倒是先开了。
治桑园的库房悄然的清空之后,收获的大量银子正好就用来修整了不少院舍,除了幽州两个书院源源不断选拔送来的学生之外,风凝书院还开始招收长安的学生。
不收学费,食宿全免,但进入书院不分贵**,得按书院的规矩劳作,按个人所长承担一部分课题。
但首先得通过书院的考核。
书院的考核标准和长安其余书院的考核标准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绝大多数长安人都不知道风凝书院的考核标准到底是什么。
但考堂的牌匾上有两个字:“为人”。
除了主动报考之外,风凝书院还会对一些人主动邀约。
这主动邀约也似乎没有个一定的标准,有些在很多人眼中似乎根本烂泥扶不上墙的闲汉也被邀请进了书院,有些甚至担任教习,甚至听说风凝书院主动招收的学生之中,还有一些是获罪过的囚徒。
“犯人还能读书?”长安城中有些书院的师长觉得风凝书院此举简直是有辱斯文。
但风凝书院却是依旧我行我素。
而且大唐的新任宰相李得意居然还请皇帝拨了一笔款项下来,专门用于一些家境特别贫寒的学生的扶持。
“这小子厉害啊。”陈屠听着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有种豁达了的感觉。
顾十五的名字在长安的街巷之中与春风同在,他与有荣焉。
以前整不过这小子,经常被他取笑,陈屠现在想来也觉得再正常不过。
不过我陈屠现在也不差。
顾十五你和裴二小姐再怎么快,也跟不上我陈屠的脚步。
到时候我的娃比你们的娃大很多,到时候说不定可以揍你们家娃。
每次袁秀秀从他视线之中走过的时候,看着袁秀秀那还看不出端倪的肚子,他就忍不住呵呵傻笑。
他知道那里面已经孕育了一个生命。
安安稳稳,看着顾十五越来越牛逼,他在长安很满意。
……
南诏,西洱河下游。
数条渔船横在湍急的河水之中,每条渔船上都站着两三个人,这些人一边敲击着船板,驱赶河鱼,一边开始收网。
河里的鱼群很多,有许多阴影在水中急速的游动,不时有鱼跳出水面,甚至直接落在渔船之中。
一条大鱼无巧不巧,正好落在一名身穿蓑衣的男子怀中。
这男子高兴得哈哈大笑,但低头只是一看,却是吓得面无人色,发出了一声惊骇的大叫,他整个人也立足不稳,一下子就摔在湍急的河水之中。
捕鱼的时候落水倒也寻常,且这些人都通水性,床上另外两人倒也不惊慌,一人蹲下身去直接抄起一根竹竿让落水的这人抓住,往上一提就将落水的那人拖到了船边。
“一条鱼怎么把你吓成这样?”
这人嘀咕了一声,转头看着那条掉在船舱之中的大鱼,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就也骇得浑身哆嗦起来。
那条大鱼的鱼嘴上挂着一个眼球。
那眼球很大,看上去异常的瘆人。
“怎么回事?”
其余几条船上的渔夫都觉得怪异,一时也不急着收网,只是撑船过来看。
“这东西…”
看到那颗眼球的刹那,这几条船上的渔夫都是吓了一跳,不知为何,他们直觉那似乎不是什么牲畜的眼睛。
也就在此时,那鱼群被网拖曳扯动,大团大团的水花涌起,一些黑色水草模样的东西首先浮起,一名渔夫下意识的扯着网,下一刹那,他整个人惊恐的浑身发抖。
几具残尸挂在网上飘了起来。
就好像遭受了某种神秘的召唤一样,这几具残尸飘起来之后,随着远处的浪头涌来,河面上一具接着一具,密密麻麻,有成百上千具尸身漂浮了起来。
哪怕是这几条渔船上最为胆大的渔夫,此时都彻底失去了主张,惊恐的尖叫起来。
河面上漂浮着的尸身都已经被河水泡得肿胀的不成样子,身上的衣衫就像是小孩子的衣衫强行套在他们的可怖的身体上。
但其中一些衣物即便泡了很久,都依稀看得出衣物的用料和纹饰。
甚至其中有些官袍即便破烂,色泽都依旧如新。
“唐人…怎么会有这么多唐人的官家死在河里…”
这些渔民是南诏六诏之一的施浪诏人,此时南诏虽受唐管辖,但他们潜意识里没觉得自己是唐人,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唐人是高他们一等的。
尤其是那些身穿官服的大唐贵人,在他们的眼中,更是拥有无上的权威,和他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现在,这些唐人变成了河水之中密密麻麻的狰狞可怖的浮尸。
在这些满心惊恐的渔民看不见的地方,拓东、弄栋、永昌、剑川、会川…一座座大唐引以为豪的驿站,要么已经变成焦土,要么正在熊熊燃烧着。
一份紧急军情已经在两天之前传递到了长安外的军镇。
南诏首领皮鹤拓与姚州太守张乾陁失和,张乾陁遣人辱骂之,皮鹤拓愤怒,发兵围张乾陁,杀之,取姚州及小夷州凡三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