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湖和其他第二批到达长安的幽州学生一样,这些时日都在做同一个课题。
摸底,以及和各坊坊正和底层官员打好关系。
这个课题贺海心等人在延康坊做过一次,有些经验都已经总结出来,变成了贺海心他们的授课资料。
只是因为安插在各坊的人手不如当初贺海心等人在延康坊做这个课题时充足,所以进境没有那么快,吴明湖等人都按照贺海心的意思,先将重点放在顾留白眼下的两桩生意上。
一是长安哪些街巷最多让人抑郁难平的事,居住环境最差。
之前让杨降改变心意的那乱水巷就是其中之一。
另外一样就是查清楚现在长安那些押运、苦力生意之中有何乱象,有哪些环节有不妥之处。
吴明湖到了这宣平坊之后,和宣平坊的坊正第一次接触的闲谈之中,他就发现宣平坊里面有一条巷子里好多户人家的收入就是靠推小车搬运东西。
这些人经常抱怨的一个地方就是此时西南方位,那有巨大火柱子喷涌上天的地方。
那是个很大的库房。
属于清河崔氏。
那个库房分成两个区域,一个区域的库房里面放的都是家具,精美的漆器居多。另外一个区域放置的都是瓷器。
长安一些工坊出品的家具,尤其是漆器,不只是运往大唐各郡县,就连海外的商人都是大量订购。至于瓷器那就更不用多说了,在哪条商路上都是抢手货。
听宣平坊那个巷子里的人说,崔氏那个库房的管事最凶,不仅是要他们优先帮他们那个库房干活,但结钱的时候还总想办法扣他们的工钱。
反正帮那个地方干活,总是吃力不讨好,不干又不行,被人找茬打断腿的都有几个。
吴明湖此时倒是还不知道博陵崔氏突然就和顾留白对上了。
他只知道这城里,若论有仇,那清河崔氏肯定排第一个,毕竟关外商路被顾先生破坏,派来杀顾先生的崔白塔就当着长安人的面被顾先生给杀了。
他就觉得今夜的事情就和清河崔氏有关。
再加上他们这些幽州学生每日的功课内容都会以信件的方式送去明月行馆汇总,他就觉得既然顾先生已经做好安排,以顾先生的手段,恐怕反击起来就不会放过那个对清河崔氏而言十分重要的库房。
事实证明他没有料错。
此时那座库房的火势凶猛,一时半会都扑不熄的了。
……
清河崔氏的库房在安善坊,就在王夜狐那晚和李氏决战的兰陵坊的隔壁。
那库房叫做藏珍园,里面放着的漆器和瓷器,的确都是长安周遭的工坊和窑口里头运送过来的精品。
“可惜了啊。”
顾留白站在修所的窗口,看着那边的火光就假惺惺的叹气。
这个时候五皇子也已经在他的身侧,看着那冲天的火柱子,他就忍不住摇头,“杀人放火这种事情,还是关外的人猛啊。”
“说到就要做到。”顾留白淡淡的一笑,“我就说了,要么今晚上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不要动,要动我就要让他们痛彻心扉。他们今晚上想杀跟着我的人,那我就先让他们在长安没有家。”
五皇子听出了他话语之中的意思,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烧这么大的库房,只是开始?”
“这才哪到哪啊?”顾留白看了五皇子一眼,“你到底是不是李氏嫡系啊,怎么一点都没李氏嫡系的气势,你们李氏那晚上对付王夜狐的时候多大的气魄,怎么到你这觉得烧个园子就好像了不得了的事情?”
五皇子想想也是,但是又不太服气,嘀咕道:“别说我这个李氏嫡系,我看就连我那个老姐也想不到你会这么干,要是跟着我的人也有那么多八品,那我这气魄不也就来了?”
“那你也知道我八品多,人多。”顾留白微眯着眼睛看着那根巨大的火柱,想着博陵崔氏今晚果然和自己预料的一样开始在城中刺杀和自己有关的那些人,他的眼中便不自觉的流淌出凛冽的寒芒,“我也没先动手,是查证清楚了他们已经动手了我才动的手,博陵崔氏觉得自个不够人多,又拉上了清河崔氏,但他们以为他们人多,我今晚上就让他们和城里那些想暗中给我耍花样的人看看,是谁让谁忙不过来。”
五皇子此时又看到第二个地方火起了,他都懒得去仔细看那是什么地方,料想肯定就是这两个崔氏的地盘,而且听着顾留白的意思,恐怕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在长安的几个大宅院今晚上都要被烧成焦土。
他叹了口气,认真道,“这些个人没事惹个活阎王做什么?”
裴云蕖这时候却是问了一句,“顾十五,你说这些人会不会气急败坏,今晚上去烧明月行馆或是来烧我的剑铺子?”
顾留白笑了起来,“我就怕他们不来啊。”
……
堆放贵重货物的库房周围一般都有“坎宫”,这名字取于“坎卦”,象征水,寓意灭火。
藏珍园一火起,随着示警声响起,一辆辆水龙车就马上被从就近的坎宫里推了出来。
但这几辆水龙车在藏珍园外面被拦住了。
拦住这些水龙车的是五个戴着白铁面具的修行者。
其中一名修行者认真说道,“救火可以,只能救藏珍园的墙外。藏珍园的墙里不能救,火太大了,人挨近就容易死。”
周围街巷之中,所有听见的人都惊了。
藏珍园的围墙原本就高。
这种库房最怕失窃,不仅墙高,而且墙还厚。
其实里面虽然烧得厉害,一时火焰还真蔓延不到外面来。
这外面都没怎么着呢,有必要救么?
说穿了这肯定就是这个库房东家的对头,不仅放火,还拦着人不让救,就是要将这个库房烧得一点都不剩呗。
组织救火的人里头自然有赶过来的清河崔氏的修行者。
听到这番话,清河崔氏的修行者自然不能答应。
“你们找死!”
数名清河崔氏的修行者第一时间就冲了上去。
然后这几个人就死了。
拦路的有五个戴着白铁面具的修行者。
出手的就只有当头说话的那一个。
这人说话很慢,长安话都说得一字一顿的很吃力,一听就是外地人。
但是他出剑很快。
上去几个人他就是出几剑。
一剑一个,这几个冲上去的清河崔氏的修行者无一例外都是咽喉多了一个血洞。
“你看,我说过了,太靠近了就容易被烧死。”
这人接着一手一个,就把这几个清河崔氏的修行者丢进火场了。
周围看的人都傻掉了。
这他**是不小心被火烧死的吗?
分明是被你杀了然后丢进去烧的好不好?
而且最令人无语的是,这人把那几个清河崔氏的修行者丢进火场之前,还飞快的在他们身上掏了掏,将他们身上带着的东西,包括佩剑等物都取了下来。
这是一点都不浪费啊?
周围街巷里不乏修行者的身影,这几个清河崔氏的修行者被搜刮干净丢进火场的时候,其实又有些清河崔氏的人到了。
但没有一个敢出声,更没有一个敢上去。
那死掉的几个人里面,有一个六品,两个五品。
尤其是有两个修有望气法门的清河崔氏的修行者,一看一个不吱声。
这个长安话都说得吃力的人,不仅是个七品,而且还是个七品巅峰的修士。
……
藏珍园起火之后,第二个起火的地方是在胜业坊。
这个地方火光一起,怀贞公主都坐不住了。
不用想都知道那是崔舒眉的府邸。
大唐对官员的府邸建造是有明确规定的,王公及三品以上官员,住宅不得使用重拱藻井,堂舍不得超过五间九架,门屋不得超过五间五架。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些权贵门阀的府邸一般都是占地极广,因为他们的子嗣多,朝中大员多啊。
你建几间,我建几间,这一个园子一个园子错落有致的布置起来,那就真的是高墙大院,庭院深深。
博陵崔氏在长安当官的当然多,但和胜业坊里其余几个氏族相比,他们的宅院也不算最大。
顾留白是真敢烧啊?
居然敢直接上门去烧人家经营两代的宅院?
而且就算有把握不烧到别家去,这在胜业坊放这样的一把火,这也有点太不给那其余家面子了吧?
她这个时候都不管平时的仪态了,直接就跳上了屋顶,伸长了好看的脖子往那边看。
事实证明她没看错。
火头已经在博陵崔氏的宅院里面起来了,烧得挺旺的了。
“他怎么敢的呀?”
“他怎么会想到这样的主意的啊?”
“这也有点…有点太爽了吧?”
她愣愣的看着黑暗里越来越明亮的火光,脑海里一时想不出什么形容词,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太爽的念头。
不可否认,如果是明月行馆的一员,那看着这种事情发生,那真的很爽。
数个呼吸之后,她恢复了平时的仪容,跳下了屋顶,返回屋中。
她还没坐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到,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联手,今夜都没有做杀入延康坊的打算,只是想先杀一些和顾十五有关的,在延康坊外的人,制造一些恐怖气氛。
我都还没进延康坊呢,结果你就直接来烧了我老宅?
她此时都能想象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那些人是如何的震惊脸。
但由此可见,顾留白是有多护短。
她现在满满的安全感。
……
胜业坊几乎都是大宅大院。
一大半地方住的都是朝中官员。
尤其是胜业坊里面四品以上的官员,这辈子真的是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形形**的厉害角色也见得多了。
但他们这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纵火犯!
就有那么七八个人,拿着火把在博陵崔氏的院落里头放火。
这个屋子里点一下,那个角落点一下,看着烧不起来,还要从屋子里抽点锦被出来丢边上。
关键博陵崔氏家中都开始敲锣救火了,这些个人还在里面放火。
一群救火的人还在救一个烧起来的屋子,一个人飘过来就当着他们的面把旁边一间屋子给点了。
这和当着你的面拉一坨屎在你头上有什么区别?
胜业坊其余大宅里的人都到高处冲着博陵崔氏的院落里头看。
不能理解啊!
博陵崔氏的人都去哪了?
怎么来点人就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而且都烧了这么一会了,怎么也没见有多少修行者赶过来?
博陵崔氏这宅院里面的人有苦说不出。
今晚上城里大多数能动用的修行者不都出去分散到各坊去搞阴谋暗杀去了?
结果家给人偷了。
还真的不只是放火,真偷。
那些放火的人看到好东西就往随身的鹿皮袋子里塞。
不对,真不能叫偷,叫明抢了。
看家的修行者当然有一些,但没有一个人敢动手。
因为在放火开始的时候,反应最快的修行者刚刚到了起火点,一个身材高大,蒙着脸的修行者就已经看着他们说了,“我就是看这里几个火堆烧得旺,过来看热闹的,你们别逼着我杀人啊,我就是过来看看,但你们要是对我动手了,那我就自卫了。我这出手的力道一向控制不好。”
这人也不是长安口音。
带着一股关外胡人的味道。
但是如果这个人但凡只是个七品,那博陵崔氏这府邸里头的修行者说什么也得想办法把他杀了。
但这人是个八品!
这个说过来看热闹的…竟然是个八品大修士!
博陵崔氏以前也有八品大修士,那人叫做邱丹生,是个厉害的大剑师。
但现在已经没了。
谁还敢动?
……
胜业坊里周围那些深宅大院里的官员看不明白,想不明白的时候,家中的门房却在这个时候纷纷通报了,“有客来访,来送礼的。”
“什么鬼?”
这些在高处看火的官员们都是同样的反应。
这半夜三更的,还有人上门来送礼?
这搞什么?
不是来闹事的么?不直接轰走?
但门房的回答也都一样。
别的人能够不给面子直接轰走,但这个人的面子不能不给,因为这人叫做裴国公。
裴国公半夜三更差人来送礼?
这些官员将信将疑,但见了来的人却都不得不相信。
这些院子门口,来的要么是裴国公身边的心腹谋士,要么就是裴国公身边的将领。
带着的还真的都是些贵重的礼物。
裴国公还给他们都写了信,事后通气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发现信的内容都是一样的,“都是小孩子胡闹啊,我们大人不掺和啊,惊扰了诸位啊,给你们赔礼了,请笑纳。等我忙完这阵回来一起喝酒啊。”
一家两家的消息还不够灵通,平时诸多深宅大院都是各自勾心斗角,不怎么通气,但今夜火都烧到隔壁了,这些人自然都要互通有无那么一下。
多方一合计,消息就很灵通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博陵崔氏的八品大剑师已经被顾十五给杀了,博陵崔氏伙同清河崔氏,今晚在城里报复顾十五,但现在报复得怎么样不好说,但对方倒是到处在长安城里烧他们的店铺和宅院了。
邱丹生死了?
就这么杀了一个八品?
而且现在直接冲上门来烧人宅院?
这还是小孩子胡闹?
长安城里这么搞,李氏不管?
不过等到第三处火光再燃起的时候,胜业坊这些人精都已经开始从最初的震惊状态清醒了过来。
无论是按确切的消息来看,还是讲道理,都是博陵崔氏先动的手。
博陵崔氏去盯梢,被发现了之后,邱丹生要顾十五一条手臂,结果邱丹生就死了。
博陵崔氏动手杀顾十五的人,然后博陵崔氏就被烧库房和宅院。
这说起来,李氏要管,也是得先打博陵崔氏大板啊。
沧浪剑宗惹上顾十五,沧浪剑宗身败名裂,白有思这么厉害的一个洛阳枭雄,就那么疯了。
博陵崔氏今晚上不知道要吃怎么样的大亏。
裴国公的人送完礼带完话就走了,但胜业坊里的这些官员看着自己面前的厚礼,眼皮子都是忍不住的狂跳了起来。
这份厚礼扎人眼啊。
赔礼道歉?
在裴国公和他这个女婿面前,自己好像现在没这么大脸了。
明天裴二小姐的剑铺不是要开张了么?
算了,那再备份更重的礼物,还个礼去吧。
对了,裴二小姐开的是剑铺,她不是不爱珠宝,独爱剑么?
胜业坊的深夜里,好些人家中都开始吩咐管事,“我们府上还有哪些好剑,都给取出来,加点东西明天给裴二小姐的剑铺送去,当做贺礼。”
就这个时候,城里别的地方又看到了熊熊的火光。
都是小孩子胡闹?
胜业坊的这些官员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他们到了这个时候,也终于彻底看懂了这个绿眸的路数。
长安城里的大多数人都是你在哪阴我一回,我就想办法也阴你一回,但这小子狠,你阴我好啊,我就可以直接把你的头给砍下来了。
疯狂啊。
没什么面上过得去,要么你别想对付我,要想和我为敌,就没什么遮着掩着的,就是彻底的你死我活,不存在什么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