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难眠。
第二天一大早,迷迷糊糊睡了一会的王瑞军浑身酸痛地爬起来。
起来的那一刻,瞥见木村一郎搬了把椅子坐在客厅门口,翘着二郎腿,双手抱着后脑勺,眼睛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敞开的外套里露出**枪柄,那是他王瑞军的枪。
这一刻,被人抓住把柄要挟的事情再次涌上心头,一阵痛苦让他窒息。
今夕何年,要是此刻能死去多好?
人为什么要有灵魂呢?为什么能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存在”这件事呢?
望着窗外初升的太阳,一个念头不知不觉浮现:
要是此刻悄然无声地干掉木村一郎,自己是不是就解脱了?
这个念头刚起,就听木村一郎嗤笑道:
“想什么呢?想干掉我?呵呵,即便我死了,还会有人再找你的,别人可没有我这么好说话。”
王瑞军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猜到了意图,虚张声势地说:
“没有,我在想如何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
“我时间不多,你抓紧时间吧。”
王瑞军内心一叹,自知无法脱身,只得硬着头皮换了一身衣服出门。
从家里出来,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神情有着前所未有的严峻。
他知道此刻去木村一郎的家,无异于自投罗网,可到底该怎么办呢?
山城地势起伏大,道路蜿蜒曲折,盘根错节且坡度大,才走了一会,王瑞军就气喘吁吁。
他刚想找个台阶坐下休息一会儿,突然瞥见不远处燃着一簇篝火。
再定睛一看,两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流浪汉正一边烤火,一边相互捉着虱子。
其中一人还拿起一个虱子放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咬着,那模样仿佛吃了人参果一样,看得王瑞军一阵恶心。
“**,都是什么人啊!”
他摇头骂了一句刚想走,突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停下脚步,思忖了一会,向着流浪汉走去。
“先生,找人干活?”
看见有人过来,两个流浪汉突然起身,哈着气搓着手,还不忘捡起地上的一根棍子。
王瑞军被吓了一跳,警惕地退后几步,皱眉问:
“你们是做什么的?”
“棒棒。”两个流浪汉对视一眼,肯定地说道。
棒棒自然是活跃在山城地区街上、码头、车站等地给人提供劳力搬运行李货物的体力劳动者。
“你们行吗?”
王瑞军皱起眉头,掩着鼻子上下打量二人,蓬头垢面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了,身上的棉衣黑黢黢的,隔着老远,都闻见一股发霉的味道。
“您别看我们这模样,以前也是在码头干过的,身体倍儿棒!”
“北方人?”
“是,以前是青龙帮的。”
“既然是混帮派的,怎么沦落到了如此地步?”
“嗨,一言难尽”两个棒棒你一言我一句地解释起来。
抗战以来,东北、华南、华北、华东等半壁江山相继沦陷敌手,许多帮会势力的头面人物无法立足,纷纷流入山城、成都等内地的大城市。
这些人在地面上自然不甘寂寞,刚站稳脚跟,就纷纷再立山门,拉帮结寨,重新活跃起来。
这自然侵犯了当地袍哥的利益,双方自来我往,明着暗着械斗不断。
两个棒棒所在的青龙帮不过是一个小帮派,仰仗大帮鼻翼生存,大哥和二哥争斗,最倒霉的反而是三哥。
青龙帮帮主被暗杀后,树倒猢狲散,帮众在码头无法立足,纷纷自谋生路。
这二人一无所长,为了谋生,只好加入了棒棒大军。
但阶级,无处不在。
棒棒也是一样,人类总有欺悔自己同类的恶趣味,而且越是底层,阶级歧视越会放大。
这二人想要“虎口夺食”,何其难也!
被人群起而攻,躺了半个月才养好伤,但为了糊口只能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你们叫什么?”
“刘德。”
“关云。”
“是不是还有个兄弟叫张飞?”
“没有。大哥,您怎么称呼,您看我们两个行吗?”
“叫我张先生吧。”
王瑞军灵机一动,笑眯眯地打量着两人。
外地人,棒棒,无权无势无背景,即便死了也没人在乎。
完全符合他的要求。
“张先生,您是搬家还是让我们做什么?”
王瑞军没回答,反而一脸严肃地问:
“知道什么是抗日吗?”
“知道。”
刘德一副你别小看人的样子,“不就是打小日本吗?要是给我们兄弟管吃管喝发饷,我们也可以。”
“真的?”
“张先生,您别小看人,咱们是帮派出身,关老爷面前发过誓的,义字当先,一口一个吐沫.”关云拍着**,溅起一团棉絮。
“哦,知道红党吗?”王瑞军继续问。
“你是说八路?”刘德做了一个八的手势,警惕地看着他,小心问道:
“张大哥,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王瑞军挺直腰杆,从怀里摸出一个印有青天白日徽章的蓝色证件一晃,居高临下问:
“现在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了?”
刘德、关云两人凑近了打量半响,然后面面相觑。
“不识字?”王瑞军郁闷地问。
见两人点头,王瑞军憋火地收起证件:
“中统应该听说过吧?”
刘德、关云畏惧地对视了一眼,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
“知道就好。”王瑞军终于松了口气,审视着二人,和颜悦色地说:
“就你哥俩了,跟我走吧。”
“.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去哪?一会你们就知道了。”王瑞军笑眯眯地看着二人,顿了顿,说:
“这样.我先带你们去洗个澡,理发,然后吃顿饱饭,好吧?”
刘德、关云一脸的不可置信:“这咋回事啊?”
王瑞军说:“也亏你们赶上好时候了,最近我们中统扩编,招人,替**效力,管吃管住,一个月三十块钱这回清楚了吧?”
“.好事啊。”
“还有这种好事?”
刘德、关云二人一脸不可思议,然后惊喜过望,天上掉馅饼了?难道这就叫苦尽甘来?
王瑞军可不管他们怎么想,示意二人跟在自己身后,找到电话亭打了一个电话,很快一辆黑色轿车就停在了路边。
一个小时后,吃饱饭的刘德、关云二人穿着崭新的中山装兴奋又胆怯地来到王瑞军的办公室。
有道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捯饬一新的二人看着倒像那么回事。
不过王瑞军却眉头紧蹙,尽管这二人穿得像模像样,一时半会还是难掩身上的盲流气息。
他思忖了一会,唤来秘书,耳语几句,然后打量着拘谨的二人,故作叹息,问道:
“感觉怎么样?”
“这感觉怎么说呢,就像过年一样。”
“对,感觉像是在做梦。”
“现在梦醒该醒了。”
“张长官,啥意思?”
“字面意思。”
王瑞军叹息说,“咱们三个有缘,我对你们也很看好,可上峰却觉得你们不识字,难成大器,让我辞退你们,你说这事.”
刘德、关云一听这话,顿时感觉天都塌了,才苦尽甘来一会,命运就要将他们抛弃了?
两人急得抓耳挠腮,忙道:“长官.”
王瑞军抬手打断他们,思忖着说:
“不过事情也不是没有转机”
两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急忙问:
“长官,您就说吧,让我们做什么?哪怕是刀山火海.”
“行了,不用你们拼命,就是抓一个红党嫌疑人事情很简单,冲进去将人按倒就好了当然了,红党很狡猾,你们也要乔装打扮一番。”
说着他拍拍掌,秘书应声而入。
秘书拿着两件灰色长衫、礼帽,还有两把驳壳枪。
“换上吧。”打发秘书出去,王瑞军看着二人吩咐道。
二人换完衣服,好奇地把玩着**,王瑞军报出一个地址,又掏出一叠钞票塞给二人,说:
“不知道位置就叫辆黄包车,到了那里,想办法骗开门。
要是家里没人,你们就开锁进去,开锁会吧?然后就守株待兔.放心,只要抓到了人,我就给你们转正。”
“不会有危险吧?”刘德惴惴不安地问。
关云不以为然说:“我们有枪怕什么?”
王瑞军一脸赞赏:“放心,我们的人就在附近,随时会支援行了,去吧,等抓到人,晚上我给你们请功。”
两人再无二话,戴上礼帽,风风火火地走了。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王瑞军诡异一笑,又唤来秘书。
“东西没问题吧?”
秘书谄媚地笑着:“给他们的枪都是以前从红党那里缴获的,撞针已经做了手脚,根本无法激发.”
“很好,一会你让人跟着他们,看着他们去了哪里,找到他们的落脚点,立刻”说着他面露狠厉,做出一个斩杀的手势。
秘书心神领会,恭维道:“主任,您从哪里找到的两个活宝,一脸神气,还真像地下党解决了这两人,这个月也能向上面交代了。”
王瑞军克制着内心的喜悦,淡淡道:
“我这个主任难啊,希望大家能体谅我的苦心,我这也是为了我们调查室考虑。”
然后又忧国忧民地叹了口气:
“我容易吗?红党抓多了,舆论起来,我们要背锅,不抓吧,上峰又不满意。”
他自然不会告诉秘书自己一箭双雕的目的。
“两个盲流罢了,死了也就死了,要是能换来我们室的安稳,主任可谓居功甚伟。”秘书说得轻描淡写,毕竟这种事,在中统不是第一次了。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王瑞军叹着气,拍了拍秘书的肩膀:
“青天白日之下,我们说到底都是无权无势的小人物,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行了,准备行动吧。”
他心里得意地想着,等一会将这二人料理了,顺便借着搜查“红党”住处的机会,完成木村一郎交代的任务,一切都结束了。
现在该操心的是如何摆脱木村一郎这个“丧门星”的纠缠,另外就是如何将结案报告写得漂亮些。
“是。”
“区长,有可疑分子出现在郝爱国家附近。”
办公室中,接到猴子电话,张义眉头一皱:
“看清楚了?是郝爱国吗?”
“不是,从身形体貌和走路的方式都和目标不符。是两个人,鬼鬼祟祟的,看着不像特工。”
“不像特工?”
张义更疑惑了,他们推测郝爱国应该是潜回了山城。
但此人一直没有露面,现在派两个局外人来干什么?
试探?
那么郝爱国在哪里呢?躲在暗中窥视?
张义神色一凛:“不管他有什么企图,只要他动起来,总会暴露意图。告诉我们的人,扩大监视范围,擦亮眼睛盯仔细了。”
“是。”
电话那头应答着,沉默了一会,猴子突然说道:
“区长,好像有些不对,来了两辆汽车.好像是中统的人.他们冲进去了,我现在过去看看。”
电话突然中断了。
张义的脸色越发凝重,中统怎么也搅合进来了?
来不及思索,张义立刻出了办公室,驱车赶往现场。
一路风驰电掣,才下车,张义就觉察到不对劲。
他停下脚步,瞥了几眼,果然在马路对面发现了两辆黑色轿车。
而街道上,好像多了些小贩,有的卖报纸,有的卖香烟,只是眼光都时不时地瞟向郝爱国家所在的巷口。
张义立刻转身,默默向另一条巷子走去。
这些人肯定不是日本间谍派来的,他们不敢这么明目张胆。
这种张望等待的姿态,行事风格,更像是中统的人。
他们在这里,猴子等人呢?
张义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情况,立刻掏出无声**上膛,加快脚步向郝爱国家赶去。
才从巷口出来,两个负责监视的中统便衣就持枪冲了过来:“什么人?”
张义不假思索,抬手就是两枪。
“嗤嗤”子弹精准无误地穿过两人手腕,**掉在了地上。
他刚想料理两人,突然,砰一声枪响传来,划破寂静的小巷,随即四周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张义已顾不上其他,立刻冲到郝家门口,一脚踹开了大门。
冲进房间,就见猴子带着几人和中统的便衣虎视眈眈地拔枪对峙着,双方剑拔弩张,似乎一触即发。
客厅地上,两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躺在血泊里面,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死不瞑目。
而客厅的另一边,一个身穿便衣的中年男人一手持枪,一手则指挥手下四处搜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