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群臣就不做声了。
吕不韦对嬴成蟜拱手一礼,眼含感激。
韩仓陪着小心发问:“不知长安君意欲如何分配?”
不怪群臣如此,嬴成蟜只是说他有心将治豕院献给朝廷,但万一群臣惹怒了嬴成蟜,他不献了呢?谁难道敢从嬴成蟜的盆里夺食吗!
嬴成蟜确实不护食,但嬴政能让嬴成蟜受委屈了不成?!
嬴成蟜沉声道:“本君以为,我大秦必将日益富强,我大秦万民亦将日益富足。”
“但若民无功而富,则助怠惰之风,若民奸诈而富,则助行恶之风,唯民因功而富,方才能助上进之风。”
“在钱粮暴涨、民愈富足的当下,我大秦更需要继续贯彻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的根本原则不动摇,进一步巩固我大秦人心向上、人人奋进的积极民心!”
吕不韦听的连连点头,一众朝臣思虑间也认同颔首,唯有围绕在远处的博士们有心驳斥。
只可惜他们站的太远,他们的声音难以传入嬴成蟜耳中。
嬴成蟜加重语气道:“因老秦人乃是我大秦兴国之本,一代代老秦人为我大秦披荆斩棘、开疆扩土,又因治豕院地处关中,治豕院之豕更适应关中气候,是故本君欲率先将豕散入关中地。”
“但本君以为,老秦人之功早已有过封赏,而我大秦向来一功不二赏,一过不二罚。”
“是故,即便是老秦人得豯亦当再有功劳!”
吕不韦刚刚喜悦了些许的心又沉了下去:“长安君欲将豯列入军功爵的封赏之中乎?”
“长安君理应知,今岁我大秦并无意起征伐。”
“长安君此谏并不能解长安君之困。”
更重要的是,嬴政、嬴成蟜和吕不韦早已达成一致。
随着统一战争的结束,未来大秦会逐步降低军功爵制的地位,开辟其他的晋升通道。
将一颗初升的太阳绑在下山的神身上,很容易两边都不讨好。
嬴成蟜解释道:“本君以为,可以将豯列入军功封赏之中。”
“但本君以为豯不至于非军功不可得。”
“本君听闻大王意欲令男子书年。”
“本君以为,此豯便可为赏也!”
嬴政眸光猛地一凝。
当今大秦的成丁标准有两个。
权贵阶层的孩子会在出生后根据族中需求进行簿籍,是否成丁以簿籍上的年龄为标准。
但黔首阶级的孩子却只以身高为标准,只要达到成丁的身高标准了,哪怕年方八岁也算做成丁,并立刻对其进行簿籍,但若是没有达到成丁的身高标准,即便年过八旬也还是算作稚童,仍不需要簿籍。
这直接导致嬴政虽然知道各地方有多少成丁,但却不知道各地方男丁的年龄分布,不知道未来几年的大秦究竟能多出多少成丁,以至于难以对未来几年的整体战略进行细致规划。
这更导致各地方拥有丁口簿籍的自主权,为各地方官吏豪强瞒报人口、阴私聚众提供了极大便利。
而嬴政要做的,就是要求大秦全境所有男丁在刚刚出生时就进行人口登记!
此举毫无疑问是在与基层抢夺治民之权,破除基层对中央的信息屏蔽,打击基层隐藏民力的可能,对有心贪腐作乱的基层官吏豪强挥出了雷霆重拳!
为此事,嬴政已筹谋了半年有余,与地方官吏、尤其是关东官吏多次过招,但却依旧力有未逮。
嬴政本已决定先退一步,先明令天下令男子书年,再根据执行的具体情况进行针对性打击。
但嬴政却万万没想到,嬴成蟜竟会将令男子书年和治豕结合到一起。
可转念一想,嬴政的眸光便是一亮。
这两件事,还真能结合到一起!
嬴成蟜见状也不由得露出笑容,轻声道:“豯不止可以为令男子书年之赏。”
“大秦王室子弟敢为天下先,亲自以身验证缝合接生之术。”
“大秦百万将士无惧血肉苦,亲自以伤验证缝合疗伤之术。”
“历经七年验证,大秦的缝合之术虽仍有不足,但却已可为天下献绵薄之力。”
“弟请谏,于关中各地兴建大秦医院!”
“让缝合之术先能惠及关中万民,而后再以最快的速度惠及大秦万民!”
七年的时间不足以促成医术的长足进步。
但若是再加上灭魏、灭楚、灭赵、灭齐的一场场大战和数十万伤员、数十万俘虏的练手呢?
时至今日,嬴成蟜已经培养出了一支能打硬仗的医疗团队,基本能够满足关中地的需求。
但问题在于这支医疗团队只会打硬仗,只会解决战场伤口,对于生活间常见伤的处理经验基本为零,治伤时更是只考虑伤员能不能活下来而根本不在乎伤员的感受。
与其让他们荒废两年医术,倒不如让他们深入民间,既能治病救人还能锻炼医术,更能收集大量样本进一步加快大秦缝合医术的进步速度。
吕不韦慌忙连声道:“不可!”
“本相知长安君为民之心,但当今大秦应求稳而非求变!”
“大秦需要推及天下之术已经太多,本相以为着实不该再将更多的技术、变化推及大秦,以免生乱!”
“本相以为,此事可留待日后再定!”
吕不韦方才还以为嬴成蟜改了性子,要助他一臂之力呢,甚至还对嬴成蟜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结果,好嘛!
嬴成蟜非但不是来臂助吕不韦的,反倒是又连着甩给了吕不韦两大难题!
如今三个难题接连迸发,且听嬴成蟜话中之意分明是要将这三大难题串联在一起,形成一个更大的难题,这让吕不韦如何能不急!
嬴乐毫不犹豫的上前拱手:“相邦此言大谬矣!”
“我大秦等得起,我大秦万民等得起吗?”
“相邦可知当今大秦每日有多少胎儿胎死腹中?”
“相邦不知!”
“但本卿每每思之,皆心甚痛哉!”
吕不韦都不知道怎么回这话。
他当然不知道当今大秦每天有多少胎儿胎死腹中,他甚至连大秦每天会有多少儿童夭折都不知道,因为大秦还没开始让未成丁的稚童簿籍!他上哪儿知道去!
嬴乐加重语气道:“当今天下本就正值大变之世,大王更是英明之主,我朝君臣何惧大变?”
“本卿附长安君此谏!”
“大秦王室亦有诸多子弟、仆从、臣属学会了缝合之术。”
“若大王果真欲于天下广建大秦医院,治万民之身、安万民之心,大秦王室子弟愿为天下万民奔赴各地!”
嬴乐并不知道嬴成蟜究竟想达到怎样的目的,也不知道嬴成蟜要怎么把豕和缝合医术结合到一起,但这些都不重要。
嬴乐可以肯定的是,此举对于大秦王室而言好处良多!
只要是对大秦王室有好处的事,嬴乐就一定会帮帮场子!
李斯、韩仓等一众朝臣以及远处的博士们齐齐拱手:“臣附议!”
吕不韦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本相才刚刚为生产力暴涨的大秦制定了维稳之策,刚刚开始思考治国之策!
可本相的维稳之策还没上谏大王呢,大秦的生产力便要再度暴涨、基层环境就要再次大变,以至于本相不得不再定计策。
这还只是嬴成蟜凯旋的第三天,吕不韦根本不知道接下来的嬴成蟜还会再给他摆出怎样的难题!
吕不韦身侧,魏缭扶正爵冠,悠闲的看向窗外。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的心情为何这么好?
嬴政眸光闪烁,思虑间温声道:“兹事体大,寡人以为当细细商之。”
暂且压下此事,嬴政笑而看向嬴成蟜道:“今日大秦最大的事,便是长安君的治豕院!”
“长安君献二十余万头豕,于我大秦有大功!”
“长安君耗时日久、呕心沥血,为我大秦培育出了远胜于关中豕之豕,更是大功一件!”
“寡人当重赏之!”
嬴成蟜也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拱手一礼道:“此功非只是弟一人之功,更是治豕院上下数千人之功!”
“若无治豕院上下臂助,弟绝难竟功也!”
“就如簪袅刘季,非只是亲自肩负四处奔走为治豕院筹措草料之责,还据弟索笼盛豚之法营建出了当今治豕院,利用更少的木柴保住了更多豯之性命,更还肩负为豕配种之重任!”
“昔弟治豕只能据豕的意愿进行配种,但簪袅刘季却钻研新策,无须再顾及豕之意愿便可为其配种,更是亲自令治豕院内所有豝尽数怀有身孕!”
“于治豕院居功甚伟!”
嬴成蟜没有夸张,更没有偏袒刘季。
治豕院内的绝大多数人都太过方正,唯有刘季那混不吝的性子才能想出那么多让人咂舌的法子,帮助治豕院实现了近乎于野蛮的生长。
治豕院能在短短数年内发展至如此规模,刘季确实居功甚伟!
刘季笑呵呵的说:“长安君,真慧眼也!”
嬴政笑了:“刘簪袅方才言说长安君慧眼,寡人以为刘簪袅是在自卖自夸。”
“刘簪袅现下再言长安君慧眼,寡人却以为刘簪袅着实是在赞长安君!”
刘季拱手道:“大王此赞,着实甚重也!”
“待到卑下过世,卑下必要令子嗣将大王这话好生刻在木板之上,立于卑下坟前。”
“好教往来之人皆知,大王以为卑下乃是长安君慧眼识之英才!”
刘季一番话,说的嬴政心情舒畅,竟是再次邀请道:“昔寡人征辟刘簪袅出仕,刘簪袅多有推拒。”
“今治豕院之事已落定,刘簪袅可愿仕于大秦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