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方才的惊慌恐惧,绿荫找到了理由,也就找到了主心骨。
她定定的瞧了眼沈修益,声音陡然高了:“从前听来府上送香料的嬷嬷说过,香味是有记忆的。”
“方才我仔细回想,那人以我全家性命威胁,未曾给我留下任何金银信物。”
“但他身上那股气息很明显,是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梨花香味。”
麦冬嘶了一声:“莫不是你弄错了,炎炎夏日,吃梨子的季节都要到了,哪里来的梨花?”
“不会弄错!”绿荫斩钉截铁:“我小时候住在乡下,出门便是人家庄子上种的十来亩梨花园。”
“春日一至,梨花随着春风香飘十里,那股子香味不似八月金桂浓郁,清新馥雅,我闻了好几年。”
“梨花香。”沈藏之修长的手指敲击着轮椅扶手,侧目睨着沈修益。
“似乎你屋内的熏香,便是专门定制的梨落,用香梨将海狸养大,先取海狸香,再佐以梨花调制。”
沈修益听到绿荫的话,说紧张也紧张,说不紧张也不紧张。
只是香味而已,梨花气息说明不了什么。
他完全冷静,气定神闲道:“兄长好记性,我喜欢梨花的清冷不争,的确让人调制了梨落。”
“但,这婢子上嘴碰下嘴,一句嗅到了梨花香,可算不得什么证据。”
只要他咬死不松口,绿荫的话就是无稽之谈!
沈修益打着这个主意,沈藏之心里门清。
诚如他之前跟麦冬提过的,他并不指望能一举拿到沈修益的把柄。
他要膈应沈修益,迫使沈修益有其他行动!
沈藏之虚弱的脸上,挂着明晃晃的怀疑,视线落在绿荫脸上。
对上沈藏之的视线,绿荫瞬间紧张,想到麦冬的叮嘱,复而补充:“侯爷,还有一事我没说完。”
麦冬啧了一声:“有什么说什么,别一点点往外挤,我们侯爷身子不好,没工夫跟你扯细碎的东西!”
“是。”绿荫歪着头,状似回想:“我并非无意间提及梨花香。”
“实在是因为在威胁我那人身上,嗅到的梨花气息,区分于寻常梨花味道。”
“方才侯爷一提,我想起来苍羽身上便带着如出一辙的香味!”
苍羽瞬间冷了脸,呵斥道:“放肆,你当真不要命了吗,究竟是谁指使你攀咬二公子和我的?!”
“究竟是放肆,侯爷审问,岂容你大呼小叫?”麦冬提高声音,反呵斥苍羽:“绿荫如今是证人。”
“她说的话咱们都得仔细探寻后分辨真假,你吓她做什么?”
苍羽眯了眯眼,毫不示弱的和麦冬针锋相对:“有人要害侯爷,将二公子牵扯其中。”
“你为侯爷卖命,需要查清楚真相,我为二公子效忠,自然也要问清楚。”
“问,跟恐吓是两码事吧?”麦冬意味深长道:“你刚才那话,谁听了都觉着你在威胁她。”
苍羽冷笑:“人是你们抓住的,此前究竟如何,我们并不清楚。”
“想要查清,无非要撬开她的嘴,恐吓又能算得了什么,听说侯爷在前线,对待犯人无所不用其极。”
“她区区一个婢子,既有问题,动刑也不为过,别说侯爷病后宽容至此!”
听到他言语间对沈藏之的质疑和讥诮,麦冬嘲讽尽数褪去,面上有杀意一闪而逝。
就在他开口前,沈藏之抬手捂着嘴,猛然咳嗽起来。
“侯爷。”麦冬收敛了情绪,赶紧上前:“您可有事?”
“老样子,死不了。”沈藏之咳嗽过后,冷冷看向沈藏之:“你说的没错。”
“光一味梨花香代表不了什么,但整个临安侯府,唯独你院里燃着梨落气息。”
“除了你,便是继夫人爱屋及乌,存了一份梨落。”
不等沈修益说什么,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是咳过后的沙哑:“今日是本侯大喜的日子。”
“你既不请自来,以探病的名义搅合我的新婚夜,我不与你计较。”
“老虎就算没了尖牙,依旧有一双利爪,妄图害本侯之人,本侯一个也不会放过!”
明晃晃的警告毫不掩饰,沈修益神色猛然的一变。
他心里门清,沈藏之这是在警告他府上还住着王氏!
找不到理由动他,王氏为续弦,沈藏之是原配嫡子,身后有长宁郡主和太后,寻错很简单。
到底还是被沈藏之压了一头!
沈修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和怒意 ,顺着沈藏之的话道:“兄长告诫的极是。”
“放心,灯油里下毒一事我自会查清楚,不给任何人挑唆我们兄弟的机会。”
说完,他回头瞥了眼苍羽:“还不给定安侯赔罪!”
“主子?”苍羽不解,抬眸无声询问。
“快!”沈修益骤然提高声音:“兄长怀疑,别说盘问一个婢子,便是拷打我也是可以的。”
“你护主心切,却也不能顶撞忤逆,跪下认错!”
苍羽微微蹙眉,深吸一口气后笔直跪下:“属下知错,请定安侯知罪!”
“好了。”沈藏之声音里带着隐忍的咳腔,摆手道:“这婢子葳蕤庭自会审问。”
“你们主仆赶紧走!”
苍羽不解的挑眉,跪着并未动弹,只侧头跟沈修益对视了一眼。
沈修益只瞥了眼苍羽,目光再度转向沈藏之。
旋即往下,在沈藏之紧握的手上停留一瞬,沉声道:“兄长好好休息,我们不打扰了。”
他说完没有停留的意思,转身就走。
苍羽不解主子为何忽然间转变,赶紧起身跟上。
不止苍羽不解,麦冬也不清楚,为何沈修益忽然改变说好的局,转为逐客。
这么想着,麦冬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他们听不到,你也没注意?”沈藏之见麦冬关上了房门,从轮椅上起身疾步往内室走。
麦冬这才意识到,屋内还有吃了邪性补药的宋予恩。
葳蕤庭主屋是里外三间的套房,卧房在最里头,隔着一间屋子两扇门。
如此,他们主仆才敢在主屋见客。
府医医术有限,那补药实在霸道,靠那点解药压根降不住!
沈修益在恼羞之下呵斥苍羽,恰好盖住了宋予恩痛楚的轻吟。
他们都没注意,只有一直留意里间动静的沈藏之听清了!
沈藏之边走,边吩咐麦冬:“你带府医出去,另外加派人手盯紧春晖院,还有长街巷尾的王家。”
“今日大婚,城中混乱,正是浑水摸鱼的时机!”
“是。”麦冬应声,旋即从王家想起另一件事:“刚才事多,属下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说。”沈藏之脚步没停,长腿已然走到了最里间门口。
再往里,麦冬就不能跟进去了。
麦冬赶紧道:“方才我在外头招呼宾客,放出去盯着伯爵府的人来汇报,宋二姑娘住进了孙家。”
“孙家?”沈藏之停下脚步,蹙眉问道:“鸿胪寺少卿府?”
麦冬点头:“没错,孙小姐性子嚣张,有头脸的贵女不跟她玩儿。”
“宋二姑娘巴巴的**,她们关系一直不错。”
“有意思。”沈藏之意味深长一笑:“宋家二房虽对夫人不好,明面上至少要过得去。”
“长姐成婚,堂妹不现身,还躲去了不相干的人家中。”
麦冬立刻会意:“我已经让他们跟过去盯着了。”
“嗯。”沈藏之推门进去:“去吧。”
春晖院外。
苍羽实在不解,终于在门口问出了心中疑惑。
“为何要走?”沈修益停下脚步,面上泛起一丝冷嘲,不答反问:“我们去葳蕤庭的目的是什么?”
苍羽一顿,旋即老老实实回答:“看定安侯的笑话。”
“达成了吗?”沈修益又问。
苍羽想到葳蕤庭的状况,迟疑道:“不,不算吧?”
赵纶哲那几个没用的世家弟子,除了喝酒狎妓,竟一点儿本事也没有。
人后骂的厉害,当着沈藏之的面如丧家之犬,夹着尾巴大气不敢喘。
这就算了,都算有身份的人,被麦冬一个下人揍得鼻青脸肿,不敢还口更不敢有怨言。
草台班子似的闹了一场,定安侯没损失,他们更像丑角!
尤其是赵纶哲本人,死狗似的……
想到这,苍羽嘶了一声:“主子,赵汝辉这人极重面子。”
“他虽不喜欢赵纶哲这个儿子,可他也绝对不可能瞧着儿子被人伤成那样。”
“属下想,不如……”
“想到就去做。”沈修益一笑:“沈藏之是强弩之末了,撑不了多久的。”
“啊?”苍羽顿了顿,疑惑道:“定安侯瞧着虚弱,带着久病的不适。”
“可有那么多大夫和好药保着,只怕轻易死不了!”
沈修益意味深长哼道:“从我们到葳蕤庭后,沈藏之统共咳嗽五次。”
“许是不想于人前暴露太多,他明显是想压住的,但咳嗽这东西最是无法掩盖。”
“最后那次血都咳出来了,虽然有意藏着,却没藏住手掌上的血迹!”
这也是他决定带苍羽顺从离开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