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琼终于有所意动,但他犹豫了下,还是颓然道:“使君不愧是本初公的儿子,当初大家都看走了眼。”
“如果使君能执掌袁家,冀州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但我不愿意答应使君,并非是我自恃情面,而是我开始明白,每个人是不同的。”
“我和本初公同为西园八校尉的时候,彼时大家都很年轻,之后前途不可限量,但随着相识日久,见识过本初公身边的谋士武将,如雨后春笋,换了一茬又一茬,留下来的,皆是人中龙凤,天下豪杰英才。”
“不论是许攸沮授,或是田丰四庭柱,更不用说曹操,皆是其中出类拔萃之辈,在这个过程中,我渐渐发现,自己也不过只是个寻常人而已。”
“虽然领军之后,我能够做到少有缺漏,但却几乎无法立下大的战功,只能作为后备之军,被颜良文丑远远拉在后面。”
“这几次邺城遇险,面对曹军,我不仅做不到力挽狂澜,反而屡吃败仗,曹操随便派出一名将领,我都无法将其击败,这样的我,还有何面目能做一军之将?”
“而使君不一样,麾下猛将屡次击败曹操,足见使君眼光之高明,使君不缺人才,何必因为我导致军中有所非议?”
诸葛亮听了,不由把眼睛看向袁熙,袁熙看着淳于琼的样子,虽然表面上淡定自若,但其眼神之中,其实有一丝本人也没有察觉到的软弱,像极了后世面临被裁员时候强装镇定,脸上还要保持仅剩一点尊严的社畜大叔。
他想了想,开口道:“我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
“从一地起家者,随着势力的增强,遇到的敌人也会愈强,与之对应,收纳的部下也会更多更厉害。”
“这当然会面对一個问题,要是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们才能不如后人,那怎么办?”
“若其不如新人,但官职在其上,当然会导致人心有所波动,怀疑主公处事是否公平,但另一方面,若弃之如蔽履,那新来的人也会想,将来的自己若是遇到挫折,是不会也是这种下场?”
“我身为主公,对于先前立下功劳的人,当然要有所照应,不是说打不过敌人了,或者是负伤了,就完全不用了,这岂不是过河拆桥?”
淳于琼出声道:“可我没有为使君效力过。”
袁熙语气极为坚定道:“可我现在继承的是袁氏的名义。”
“我作为本初公仅剩下的子嗣,袁氏事实的家主,有为袁氏报仇雪恨,将冀州夺回存续的责任,不然我便没有掌管袁氏的大义名分。”
“曹操背反袁氏的仇,是必然要报的,而且曹操目的也不像他所说的那么崇高,其挟持天子,诬反陷袁氏作乱,连带将军等人都成了乱贼。”
“这种话天子可以说,但我袁氏这一支至今没有公然作乱,反而是曹操贼喊捉贼,将军难道不想找曹操讨个公道?”
“我猜将军当年也不喜欢曹操吧?”
“还请将军助我一臂之力!”
淳于琼听了,终于是站起身来,对袁熙拜道:“琼确实看曹操很不顺眼,可惜怎么也打不过他,就很气。”
“琼有丑话说在前头,我实在是没有击败曹军将领的信心。”
袁熙站起身来还礼,微笑道:“将军病体未愈,短时间内确实不适合上阵作战。”
“我想暂请将军掌管渤海郡防务,协助诸葛军师练兵,如何?”
袁熙这话是足了淳于琼面子,而且这个安排很是巧妙,渤海郡前面有安平郡的徐晃挡着,不会直接面对曹军,淳于琼也能发挥自己的威望整合幽州军,也能让幽州军将领看到袁熙的态度,可以说是当下最为合适的安排。
至此淳于琼疑虑尽去,俯身施礼道:“如蒙主公不弃,琼愿尽绵薄之力。”
袁熙赶紧上前扶起淳于琼,笑道:“多谢将军折节下屈,小子必不负将军。”
“晚上还有宴请,还请将军到场。”
诸葛亮随袁熙告别淳于琼后,两人并肩起出来,诸葛亮趁机道:“加上先前的田丰张郃高览,冀州军中的袁尚势力旧部,已经差不多了都归附了。”
“剩下的便是袁谭旧部了,辛评那些人如何处理?”
袁熙想了想,摇了摇头,“这批人很是麻烦。”
“袁谭当初投靠了曹操,连带他这些人虽然也是冀州军势力,但颇不受袁尚那边的部下待见,要是我两边一视同仁,岂不是说作乱的不仅没有付出代价,还捞到了和坚守邺城到最后的人一样的好处?”
诸葛亮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反正袁谭的嫡系势力都在青州,已经被青州分地大大弱化了,闲置他们一段时间也好。”
“不过主公竟然还给羊衜授了官,应该不是看在蔡夫人面子上吧?”
袁熙出声道:“羊衜没有大恶,何况先前我已经让他吃足了苦头,之后应该会老实做人。”
“我虽然很讨厌泰山羊氏,但不得不承认,他们属于是可以争取分化的族群。”
“我对待羊衜,也释放出态度给曹操看的,曹操此人多疑,肯定怀疑是不是羊氏和我私下勾连了,若是其采取手段,正好能将羊氏逼到我这边来。”
诸葛亮微笑道:“我就知道主公没安什么好心。”
袁熙哈哈一笑,“总不能让这些大家族左右逢源,什么便宜都沾吧?”
诸葛亮叹道:“诸葛氏如今各自流离,据说去到曹操孙权麾下的,也有不少,只是琅琊本地已经是没有人了,可见家族兴衰,无论大小,皆是无法在乱世中求全。”
袁熙倒是早知道这些,出声道:“乱世求存,身不由己。”
他不想多谈,换了个话题,“我那卷绢布,军师看过了吗?”
诸葛亮一听,顿时来了兴趣,说道:“亮粗略看过一眼,还未细看,但里面奇思妙想,确实是令亮惊讶,颇受启发。”
“不瞒使君说,因为畜力紧缺,我最近在研究木牛流马之术,但最大的问题,便是如何让其动起来。”
“我开始只能想到绞盘发条之法,这是人力提前上好,催动木牛流**动力,但不能持久,走了几十步便需要重新绞紧,且损耗很大。”
“最关键的就是,这种机关相比畜力拉动的板车,毫无优势。”
“其中有很多关节处,亮迟迟无法突破,正处于混沌之中,使君写在绢布上的那些话,却是给了我不少启发。”
“什么物体运动需要做功,做功的手段表现,是烧开水。”
“使君用烧水壶的壶盖作为比喻,结合风箱水车,亮终于是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使君先前对黑山采煤那么上心了。”
“要是木牛流马之术能够完成,不仅陆路方便很多,水路船只也会脱离风力人力的限制,这前景不可限量啊。”
袁熙笑道:“军师厉害,这确实是将来时代发展的关键。”
“这其实并不是原理很复杂的东西,但对燃料的要求很高,木柴效率太低,只有煤才能满足基本的要求,而且因为生火之物稀缺,很多年间却没有让人去往这方面去想,才错过了这方便之物。”
“而致力于研究木牛流马之术的军师,应该是当世最能认识到其好处的人了。”
袁熙心中叹息,虽然工业革命伴随着**萌芽的产生,但其实两者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
工业革命的先导文艺复兴,其产生的诸多学科,也是在西方封建制社会便产生了,那时候西方生活水平还不入同时期的宋明。
真要严格说起来,促进科技进步的,应该是对外扩张掠夺的欲望,其前提就是穷则思变,正是因为欧洲国家太穷,才开始了海外掠夺扩张之路。
而对于农业发达的中国,能吃的饱饭,商业也发达到一定水平,反而没有太多的对外掠夺欲望,扩张领土是要花钱的,打下来也是遍地野人的荒芜之地,捞不到好处为什么要打?
而相反,对掠夺充满欲望,又掌握了**精髓的西方来说,殖民地是其发展的必须要素,因为这既是原料产地,也是倾销市场。
**本质是殖民主义,即对外利用暴力殖民落后民族,对内利用资本殖民落后地区,从而形成小部分人奴役大部分人的不公局面。
让资产聚积到小部分人手中,形成权力落差,这点这封建中央集权制并没有多大区别,最多只是手段不同,封建集权偏向于暴力夹杂着治理手段,而**则是掠夺性压榨伴随着暴力,本质都是少数人的特权罢了。
袁熙知道自己不能脱离生产力去建立不切实际的社会关系,将来的天下,必然是存在不同思潮,不同社会经济成分因素之间的碰撞角力,他所要做的,就是尽量调和,让其形成一个稳定的均态。
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袁熙也是心中没底,社会**实在是太复杂了,他要做的根本没有可以仿效的样本,只能是一步步摸索了。
他转向诸葛亮道:“青州的事情,便有劳军师了。”
“军师只要记住一句话,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多多听取不同阶层的人的意见。”
“当然,听是听,最后还要军师独断专行,方能推行下去。”
“我是看好军师的。”
诸葛亮连忙应了,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在路上,突然袁熙看到诸葛亮面色古怪,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看到路边摆了个小摊,上面的麻布招牌上密密麻麻写了一大堆字,似乎是在卖什么东西。
袁熙定睛看了看坐在摊子后面戴着帽笠的女子,那不是黄月英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