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万新手中托着暗红宝塔,身上环绕一层薄薄白焰,与徐师弟从黄雾弥漫的大阵飞出来。
“诸位休要惊慌,宗门出了些许岔子,刚才已经解决,从即刻起,山门暂时封闭,自老夫和徐大护法以下任何人不得外出。”
曹万新面无表情,能够察觉镇魔塔内传出的一阵阵动静。
暗道陆九震害人不浅,宗门没有亏待半分,哪里来的那么大执念和戾气,怎么就入魔了?
飞来的四名长老、宗主尤延平和二十多名五重楼修士,另有不少四重楼弟子离得较远,心头皆是微凛,想法各异,齐齐躬身:“遵命!”
就在此时,百余里外的主峰无留山上,突然传来苍凉铜钟声响。
“铛”,拖着长长袅袅余音。
宗主尤延平等人脸上色变,面面相觑,他们自能分辨出那是报丧的钟声。
能立魂灯于祖师堂偏殿者,必须是六重楼及以上。
尤延平侧耳倾听丧钟三响之后还在继续,他浑身冰冷,心往下不停沉沦,三响为长老陨落,六响则是护法级别的魂灯灭,宗门出了如此大动静,而他师父一直不曾露面……他简直不敢往下想。
曹万新似充耳不闻,吩咐道:“尤延平暂停宗主之位,往后另有任用,由易新代理宗主,统管宗门事务,其他人等职务暂且不变,你二人交接信印和山门阵器。”
易新是老资格长老,闻言微愣,他也猜到事情与陆九震有干,拱手躬身:“易新领命!”
尤延平面色苍白,身躯微微颤抖,强做镇定躬身行礼,当着众人掏出信令、印玺和阵器等物品,一一交付给代宗主,他脑子几乎一片空白。
另有几位是陆九震门下弟子,一个个背脊发寒,额头冷汗涔涔。
其他人则悄然与那几位拉开距离,防备着生出乱子,谁都不是蠢物,猜到了某些可怕结果,一个个心底掀起极大波澜。
“且留在原地,流云宗派遣的高手很快前来。”
曹万新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没有解释更多。
就当是一场心境磨砺了。
暗自下了一个决定,宗门今后的宗主之位,不能由一人把持太久,三百年一换比较合适。
陆续有其他修士赶来,全部停留原地,气氛很是古怪,好些人相互传音免不了。
“报……”
据守魂殿的两名四重楼弟子,敲响丧钟之后匆匆飞来禀报。
曹万新挥手阻止了,开口让他们回转,对于陆九震的死讯,暂不宣布。
瞥一眼身旁神色平淡的徐师弟,他稍有些烦躁的心绪,瞬间平复,亏得有徐师弟在,即便宗门出了魔头为祸,流云宗也不会过于刁难打压,不看僧面看佛面嘛,徐师弟背后有九重楼高的师父撑腰,无留宗跟着沾光了。
山风呼啸,晴空下一大群人凭立空中,衣袂飘飘,身形不动。
枯等约半个时辰,曹万新与徐师弟对视一眼,两人身影陡然消失,再出现时候到了雾气弥漫的山门处。
摆手让值守弟子退去一旁,曹万新与徐源长从侧门走出,朝门外一位身材高大穿着黑色长衫的中年男子躬身行礼:“恭迎钟老祖法驾光临,仓促不周之处,请钟老祖恕罪!”
男子相貌威严,留着黑色短须,正是流云宗老祖钟眧雄,先前得知流云大陆冒出一桩魔头祸事,让他吃了一惊,带着所有没外出和闭关的八重楼手下匆匆赶来,伸手虚抬:“起来吧,非常时期,不讲排场虚礼,你们前头带路,等会还有其他人赶来。”
曹万新朝值守弟子吩咐一声,与徐源长领着五人飞至西留山上空。
将情况简单告知几人,曹万新从袖内拿出小小的镇魔塔,双手递交给钟眧雄。
魔头极难灭杀,普通的宝物和法术根本对付不了,必须要用阳火、雷法、金法和特殊的诛魔真言、神通等手段,方能伤害魔头。
他手中的小塔,是宗门传承之物,放在储物镯空间吃灰多年,这回算是起了大作用。
镇压魔头的宝物,大多是塔、碑、楼和盒状式样。
钟眧雄接过镇魔塔,查看着里面的情况,塔底镇压着一头活蹦乱跳的新晋七阶魔头,心底稍稍放心,对于无留山方面的做法很是赞赏,否则让魔头逃遁,将是一大祸害。
最让人担心的是某些见识短浅的蠢物,出了祸害苗头,不想着往上汇报,而是选择隐瞒、遮掩,等到瞒不过了酿成大变,恐将祸及整个修真界。
大荒山域的杀劫才消停不过十年,流云域又闹魔患,多事之秋啊。
“少湫,你在外面再布置一层‘困魔阵’,故新,你们三人进去仔细探查,务必要将残骸和所有建筑全部摧毁,不能遗漏任何一块被魔头沾染过的碎片。”
“是,遵命!”
四名八重楼修士领命,各行其事。
司少湫飞快在阵法之外忙碌,抛洒一个个阵旗、阵器。
孟故新三人进入西留山,各显神通寻找着。
离得有十余里远的易新、尤延平等人,虽然听不到那边的谈话,但是能察觉事态严重。
他们好些人见过钟老祖和司少湫、孟故新几人的画像,竟然将流云宗最高层惊动,不知山门是出了什么大事?
钟眧雄也没闲着,从袖内拿出一个黑沉沉篆绘繁复符纹的盒子,让曹万新放开镇魔塔,他将小塔对着仿佛深不见底的盒内一抖,一团剧烈挣扎扭动的黑气坠落进去。
“嗷呜……”
魔头仅传出一声惨叫,随即戛然而止。
钟眧雄将盖子合上,这样就不担心魔头逃掉,用真火往塔内仔细炙烤一遍,清除里面的残余魔气,把小塔丢还回去。
“你们做得很好,出了此等祸事,相比虚头巴脑的名声,就该第一时间上报,七阶魔头已成气候,处理稍有不慎,将引发宗门灭绝大患,那才叫悔之晚矣。”
钟眧雄笑着随口表扬几句,又看向徐源长,道:“徐小友,你的宝物被魔头损坏,老夫帮你瞧瞧?”
徐源长忙拿出银色小镜,放开印记,恭敬送递出去。
钟眧雄接过幻璃镜,注意到边缘位置出现一个黑色小孔,仔细检查一番,确认里面没有魔魂残存,又将镜子还给徐源长。
当初高剑对徐小友另眼相看,他在空中目睹。
后面他们几个还好奇询问木笑笑,徐源长的师父到底是什么来头,值得眼高于顶的高大剑仙特意问好?
木笑笑只说不知,那神情分明是熟识,似乎有顾忌不便往外说。
钟眧雄当然用不着巴结徐道士,但是也犯不着得罪,朝那边忙碌的司少湫吩咐道:“少湫,你给徐小友一颗虚幻石和两颗碎金玄石,他的宝物被魔头损坏,让他自己修一修。”
徐源长口中说着推脱客气话。
司少湫已经过来,笑着将三颗材料塞了给他。
“下回去了流云城,记得给我传讯,别悄悄来去,显得咱们不认识一样。”
女子玩笑着传音两句,又过去接着布阵。
流云宗后续跟来的十个七重楼修士赶到,钟眧雄让曹万新去召集无留山所有修士,接受探魔检测,不允许有魔魂残漏,因为魔性狡诈,不得不防。
孟故新从土黄色大阵出来,传音不知说了一句什么。
钟眧雄跟着一起进入,留下徐源长在外面百无聊赖,一个人待着。
易新、尤延平等人终于知道,前宗主陆九震的陨落似乎很不光彩,与魔头有关,难怪要藏着掖着,还惊动流云宗老祖前来了。
三天后,流云宗最后一波修士撤走。
无留山又恢复往昔清静,山门重新开放,弟子们可以自由出入。
某些耸人听闻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
曹万新与长老们单独谈话,重新分派宗门内各堂主的人选,宽抚尤延平等人。
徐源长早已回晴林山,听取范长顺、彭桂和两位管事的汇报后,考察了徒弟课业和修行情况,他外出四十年,聂小萌已经晋级四重楼初期,修行进度算是极快了。
“师父,书明天可以看,您先考察徒儿拉琴技艺,听听可有长进?”
聂小萌笑嘻嘻给师父倒了茶水,拿出胡琴咿咿呀呀拉起来。
好像让她多看一本书,很吃亏一样。
待得一曲琴乐结束,徐源长用手指敲着椅子扶手,沉吟道:“百年之内,不许你晋级五重楼修为。”
“啊,为什么?师父,您与叶师伯不是说过修行如逆水行舟,要勇往直前,一鼓作气?”
聂小萌有些傻眼,将一双不再迷糊的大眼睛瞪得溜圆。
徐源长笑骂道:“这话为师可没说过,你的修行进度过快,法力和境界虚浮并非好事,需要百年时间好生沉淀和磨砺,你记住一点,‘慢即是快’,老叶说过你在五阶之前几乎不会有修行瓶颈,越是如此,越要慢下来,否则等你一鼓作气晋级五重楼之后,后面将要为前面的狂飙突进付出代价。”
“所以,这百年时间,你必须沉下心来好生读书和念经做功课,修行修心,陆九震的前车之鉴,值得我们所有修士引以为戒,而诵经能祛除心尘,是日积月累之功。”
聂小萌见师父说到后面,态度不同寻常的严厉,她赶紧躬身应下:“徒儿明白了,师父您放心,明日开始,徒儿必定认真看书,每日念经做功课,沉淀至少百年,将基础打牢固,再考虑晋级五重楼。”
徐源长满脸欣慰,颔首道:“很好,贵在坚持。”
翌日开始,聂小萌读书写字、念经涤心,不过她将大名叫范贤霖小名胖丫的伙伴拉着一起,美其名曰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无苦硬吃”。
“胖丫,你的字写得好丑,比小溪石头下的螃蟹还难看,张牙舞爪。”
“不许叫我的小名,要叫贤霖姐姐,你的字……啧啧,像蚯蚓乱爬,还笑话人家,脸呢?”
“我呕,还贤霖姐姐,就凭你脸大吗?”
“……”
徐源长在外面经过,适时咳嗽一声,偏殿里面顿时落针可闻。
他每天在山顶看风吹雨打,赏日升日落,参心悟道,感应天地,指点徒弟读书念经,顺带教导胖丫几句,日子悠闲地过,不为山下纷繁所扰。
不觉一年时间过去。
范长顺将东游域最新堪舆图,和东游域本地雅言的玉简送来。
徐源长先学会东游雅言,将几副堪舆图摊开空中,出发之前他得先做一番准备,至少要了解东游域大致的风土人情,此去游历,他想要收集修真界的仙道“气息”。
上回在大荒山域凝炼的是凡间“清风”。
东游域只有两片硕大陆地,名字取得直白而简单。
东边的叫“东大陆”,偏西的叫“西大陆”。
茫茫海域中还有不少大型岛屿。
他很快在东大陆找到“金荷宫”标识,目光随手指慢慢浏览,突然整个人一愣,他的手指定在“名山洲”三字位置,下边有一条河,叫“大川河”。
脑海里似轰然回荡起一个苍老爽朗的声音。
“名山大川,有缘再会!”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彦山道长在名山洲大川河等他。
难怪老叶如此反常,三番两次提醒他,要他尽快去一趟东游域。
原来老叶早就与彦山道长见过面了,过往的种种看似不合理,一下子得到解释。
“奇怪,他们两个不是要打破脑壳的死对头吗?怎么又凑一起了?”
“搞他们不懂,可能老叶被痛扁一顿,打得服服帖帖的。”
徐源长顾不得慢慢细看堪舆图,将东西一收,风风火火飘出门,朝偏殿内书案前读书的徒弟打声招呼:“小萌,为师要出一趟远门,或许要耽搁百年之久才能返回宗门,你自己好生读书修行,日日坚持诵经,不要让为师挂心。”
“啊,师父,等等我。”
聂小萌忙跑出来,后面跟着小尾巴胖丫。
“师父,您带我一起嘛,路上徒儿侍奉您茶水,您乏了徒儿拉琴给您听。”
“为师要跨界远游,你目前修为不够,等以后吧。”
徐源长摆了摆手,飘然飞出山顶。
他现在是一刻都不能多等。
晴林山上,两名女子盈盈下拜,行大礼恭送。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