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阵子,袁阔成先生与朋友聚会时,听说了一件事。
“袁师叔,我听说那个叫张远的小子在满世界找师傅呢。”
一位和他年纪相仿,但辈份低了一截的曲艺同行说道。
“师傅?”
“张远?”
袁先生面前浮现出了那张在自己面前总是笑眯眯的年轻帅脸。
“他不是有师傅吗?”
“侯家老二。”
“侯家的师傅还不够啊?”
袁先生心说我在曲协见过侯跃文,对这小子挺上心的。
不至于才拜了没多久就师徒反目吧?
“不是,您误会了。”
“和侯家好着呢。”
“是找评书门的师傅!”
“啊!”
袁先生想着。
我到了这岁数,还要被“绿”?
对方给他解释了。
就说起之前谦哥儿子百日宴上的那档子事。
“这小子没有评书门正经传承。”
“收评书的徒弟,按理说是不和规制。”
“但主要还是他的身份。”
“您想想,咱这行现在什么情况?”
“能吃上饭就不赖,可并不比当年了。”
评书这行最后一次大火,是在70年代。
也就是如今的评书四大家大放异彩的年头。
这几位能耐大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70年代,国内莫说彩电,那是稀罕洋玩意。
只听说过没见过。
最早的的国产电视机是58年出品的BJ牌……虽然这是天津无线电厂生产的,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挂羊头卖狗肉了。
就这黑白电视机都不是家家能有的。
那年头结婚时的必备品还不是后世的房车钱。
那时候叫“三转一响”。
是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
能有这四样就了不得了。
有收音机,听评书那可再合适不过了。
后来刚有电视机,节目不那么多的年月,看评书也是很时髦的事。
袁先生也是在那个时候带头改革,让评书脱离了桌椅,加了身段。
就为了方便观众看。
其中袁阔成和田连元的身段是多的。
不过袁先生的身段是讲究曲艺中的“帅”劲,潇洒。
而田连元则南北腔调,各式模仿都拿手。
田先生比个太极,八极,乃至洪拳,那架势都有模有样的。
这是70年代,再往前,就得是晚清光绪年间,评书和曲艺大火过一阵。
以梅老板为首的四大名旦也是在光绪到宣统年间扬名全国的。
在那个年头,像袁先生这种身份的顶级评书艺人,一天能挣拉洋车或者捏糖人小贩之流一年的钱!
而梅老板这种更甚,当年他的出场费是十根大黄鱼。
也就是3000多克黄金!
这还只是一场戏的出场费。
那年头一套小四合院大概只要十几根金条。
梅老板一天一套房。
就算到了建国后,梅老板的收入依旧是天花板级的。
那时候教员的工资一个月600,是全国行政体系中最高的,毕竟他的位置也最高。
梅老板多少呢?
月薪2100块。
那可是50年代的工资!
那年头普通百姓月薪只有2,30块左右。
到了50年后,大部分人都还拿不到梅老板当年的月薪呢。
马连良,周信芳等老先生月薪也有1700到1800。
后世的208和他们一比都是弟弟。
同时也可见初代领导人对艺术家的尊重。
但现在呢?
70年代的最后一波热潮褪去后,评书界是什么情况?
混个低保得了,还要啥自行车呀。
可这帮评书艺人面对的,是张远这个当代“208”。
卧槽!
你每天赚那么多钱,还来嚯嚯我们行,要脸不要了?
瞧见他收徒不得眼珠子通红?
好!
现在逮着理了。
你没传承就敢收徒,那我们不得可劲骂,往死里损!
当然,这些都在张远的预期之内。
他也不怕,因为曲艺没落,所以曲艺行的发声量很小。
就算天天骂也不影响他在影视圈的工作。
“遭了骂,受了欺负。”
“年轻人心里不得劲也正常。”
“他还算走正道的,打算找个师傅填上悠悠众口。”
“没霸道动手已经算老实的。”
“呵!”袁阔成心说,这小子要算老实人,那天上下的雪都得是煤黑色的。
“结果这消息一出现,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
“嘿,那帮之前骂他的人,现在上赶着要给他当师傅呢!”
“哼哼,都冲着他的拜师礼去的。”
是,之前眼红,骂街。
因为张远有名,有钱。
现在态度翻转。
还是因为他有名,有钱!
之前他给谦哥儿子送的那个大金锁,也让不少人在背地里骂他出风头,瞎显摆。
现在也倒过来了。
给小孩子都那么大方,弄那么大块黄金。
那要是拜师的话,不能弄台玉座金佛给当礼物啊!
他爱不爱评书,说不说评书都不重要。
爱说不说!
都是冲着金子来的!
重金求子都有多少人上当呢。
重金求师傅还能涨一辈,上赶着的人就更多了。
“哦……”袁先生点点头,大概明白了。
可老头是老了,但没糊涂。
“找评书门的师傅。”
“还满世界找。”
“却偏偏没和我提过这事。”
“这是点我呢。”
袁先生再次感叹。
这小子还老实呢。
可着北京城转仨圈都不够他聪明的了。
你不收,我可跟人跑喽……袁先生收到了讯息中的含义。
“还跟我玩化被动为主动呢。”
袁先生知道,张远定是看出他喜欢自己,但犹豫着不想破自己不收徒的规矩。
老一辈人讲究说话算数。
多少次有人求上门,老爷子都没收。
你现在到了到了,收了个年纪这么小的。
以前那些位怎么看,同行怎么说?
曲艺行本来嘴就损,好说不好听的,老爷子也要脸的。
但现在他想着,圈内谁都知道自己指点过这小子。
还为他出过头。
若真拜了别人,自己的脸面好像也不太好看。
况且若真这般了,小狮子也得埋怨我。
两头不落好的。
所以知道这事后,老爷子便反复琢磨了一阵。
这不,下了决心后,给他来了电话。
“袁先生,我也没办法啊。”
“那帮人都是靠嘴吃饭的,太损了。”
“成天骂我。”
“我这人嘴笨,又说不过。”
袁阔成:……
你还嘴笨?
知道他是给自己卖惨呢,袁先生一叹气。
“得了,别做那吃了亏得可怜模样。”
“骗骗姑娘就算了,还卖我。”
埋怨几句后,才进入正题。
“好,你的心思我懂。”
“你呢,天赋是有的。”
“就是心思没在这事上。”
“我也知道,年轻人要吃饭,不能让我扔了金饭碗,守着破砂锅。”
“但你要明白,行里行外不同。”
“来了行里,那可不是玩玩的。”
“得正经为这行做贡献的。”
“我明白。”张远见老头松口,知道自己几个月来终于钓鱼成功。
钓了条老头鱼……
“袁先生,我现在还年轻,得赚钱养家,攒钱养女人。”
“但哪天我累了,倦了,不拍电影电视剧了。”
“说书也算是门养老手艺。”
“还能修养心性。”
“既然我想当门养老手艺,就不能让这行完了。”
“行当越好,我也沾光。”
“是的是的。”听他表了态,老爷子放心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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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先生,刚好我之前和诗诗他们家约过,找时间一起吃饭。”
“要不您一块,我把刘田利先生也请来,让您二位聚聚。”
“也好。”
“那就这么定了!”
谈事是少不了饭局的。
张远明白,这顿饭只要吃了,那事就定了。
转过天,他在鸿宾楼定了一桌。
袁先生和刘先生都是汉族,可小狮子她妈是回民,所以得照顾人家的口味,还是选的老派的清真馆子。
说起来小狮子和刘茜茜的家庭背景其实相像。
母亲都是搞舞蹈的,而父亲家里则都和从政沾边。
只不过小狮子就父母都弱些,不及茜茜家条件好。
“刘叔叔,刘阿姨。”
“好久不见。”
“刘先生,久仰!”张远还是头回见到刘田利。
老头拄着拐,走的很慢很慢。
显然身体不是太好。
张远赶忙上前扶着。
前辈得照顾,外加这位也是高人。
身体不好,得凑近点赶紧薅,再不薅就没了。
刘家父母见他对老人不错,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诗诗,你看看爱吃什么?”
“等袁爷爷来了,让他点吧。”
“你袁爷爷来了,也得让你点,你就不如先看着。”
“哦。”小狮子穿着套白色的公主裙浅浅一笑,接过菜单琢磨了起来。
袁先生今天到的晚。
因为他不是自己来的。
他还带了一人赴宴。
倒不是外人,是他亲闺女袁田。
俩人要到还没到,将将来到包间门外,便听到了阵阵说唱声。
不是李晓璐喜欢的那种说唱哦。
是西河大鼓的唱段。
“老刘最拿手的《包公案》。”
袁先生一听就知道了。
“爹,刘先生这岁数了,嗓子还那么亮?”袁田惊异的说着。
“哪儿能呀。”袁阔成笑着摇头。
“带你见见他吧。”
敲过几下后推门进入。
“袁先生!”张远停嘴,起身迎接。
“这位是?”
“我闺女。”
“袁阿姨。”
“哎,小伙长的真精神。”袁田夸道:“刚才你是在唱呢?”
“呵呵,刘先生称练我呢。”张远笑着回道。
“不错,嗓子够亮的。”刘田利声音沙哑。
鼓书靠唱,所以大多艺人晚年嗓子都不好,使用过度。
“小袁,这条件说评书可惜了。”
刘老爷子比袁阔成还大几岁。
故意玩笑还卖老。
哥俩关系好才能这么说话。
“没有这么呛行的。”袁先生没好气的说着:“你教你小狮子鼓书。”
“让这小子说评书,凑一对,多好!”
“袁爷爷……”小狮子粉着脸颊嗔怪道。
袁阔成年轻时也挺“潇洒”,俏皮话张口就来。
“袁阿姨,来,您坐。”张远立马给两位拉椅子倒茶。
“您不常在帝都吧?”
“是,我平日里在营口。”
“那您在帝都得有落脚啊。”张远热情道:“住宾馆多不合适。”
“上我家住吧,我照顾您。”
袁田见状,转过头去,和她父亲说。
“爹,你说的没错。”
“他这脑子说评书准能成事!”
因为张远见袁阔成带着女儿来,一进门便琢磨过来了。
若是要老爷子要收徒,或者跟老友相聚,带女儿干嘛?
袁田也五十多了,又不是带小孩出来见世面。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袁阔成还是老毛病,不愿“破戒”。
他不想放走张远这个好苗子,给别人捡去。
自己又不想收,怎么办?
这不还有女儿嘛!
让女儿收,还是袁门的嫡系。
自己不收徒的习惯也没破。
老头还是爱面子。
不过也算合理。
因为袁阔成和刘田利,若是换算成相声门,他俩都是“寿”字辈的。
侯悦文见到他俩都得喊师爷。
若是他直接收了张远,那以后评书四大家中剩下那三位就和他平辈了。
张远见到现任曲协**刘兰芳,拍着对方肩膀喊大姐,这合适吗?
老太太都六十多了,人家也要脸。
若袁先生这超级大辈直接收徒,现今华夏评书界得当场多出一位“爷爷”来。
那帮同行不知道得怎么骂街呢。
少马爷,也就是马三立的儿子马志明好几次想正式收徒,都有同行上门拦着。
就因为他是宝字辈的,辈分太高,一收徒就出大辈。
所以少马爷只有口盟的弟子,或者叫学生,没有正式收过徒。
别看张远平时喊刘诗施师姐,像是降低身份吃着亏。
其实若从刘田利和小狮子他爸那头算,张远应该喊刘诗施师叔的。
按照相声门,张远和郭德罡都是“明”字辈。
德寿宝文明嘛。
而郭老师的媳妇王慧,若是换算成相声门,她的辈分是宝字辈,是超级大辈。
因为她师傅李树盛和袁阔成一辈。
曲艺圈最麻烦的就是盘辈,一不小心就成孙子了。
所以如果张远拜在袁田门下,其实算是涨了一辈的。
也不算吃亏。
张远估摸着,等拜师后,怎么也得对着谦哥喊两嗓子“小于”过过嘴瘾。
而袁田则看出张远看出这事来了……
而且是一进门,不到两分钟就看出来了。
否则怎么会邀自己上家住。
请师傅上家住才合理呀。
所以才和自己父亲这么说。
“你也看出来啦。”袁阔成得意的笑着。
“看出来了。”
“不丢咱家人吧?”
“人家是明星,我们家不占便宜吗?”袁田很给面子的说着。
“这话说的,什么叫占便宜。”
“咱们也不图这小子什么。”
“不像老刘。”袁先生歪嘴戏耍着。
“看着好似是占了他们家孙女的便宜。”
“但谁占谁还不知道呢?”
“再说了,小狮子也愿意被占呢。”
“袁爷爷!!!”刘诗施皱着鼻子大声抱怨道。
“呵,小袁,你倒是想被占,还没这么漂亮的孙女呢?”刘老爷子也不让着,怼了回去。
“不和你磨牙,我还得留着牙吃菜呢。”袁阔成见好就收。
转过头看向张远。
“说正事吧。”
“那么……”
“你愿意拜我们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