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群中极为显眼的两个少女远远看到白狐安然无恙,一路小碎步跑着过来——两人都穿着极为传统的和服,哪怕是丢了木屐也无法迈腿跑,否则搞不好会走光。
到白狐身前时两双原本套着纯白罗袜的脚已经满是泥泞污秽了,先是看了一眼地上氤氲着浓郁邪恶气息的无首尸身,随后不约而同地落在白狐身上。
他看起来没受伤,但身上原先笼罩的纯白光芒此时暗淡了许多,像是褪神化凡,几乎没有那种神性的感觉了。
琉璃看上去温婉知礼,但这时候却一点没有迟疑,直接上手薅着狐狸毛检查:“您的状态似乎不是很好,本殿下对医学略有研究,请让我帮您检查一下!”
啊?东野瑜没反应过来,直接愣住。
琉璃和早苗是双胞胎,因而现在的早苗年龄肯定已经超过琉璃了,十几岁就开始学习医学是什么水平。
我测,不会是天才英年早逝的模版吧?
东野瑜肃然起敬,紧接着才想起来一件事,莫说自己现在不是人形,即便抛开这点不谈,现在大家难道不都是灵魂状态吗?
等等。东野瑜狐疑地看向琉璃,你学的是什么医?
“放心好了,本殿下的骑士天下无敌。”
早苗似乎并不在意似的,也没经过东野瑜的同意,自顾自地抓着狐狸毛爬到他背上,斜坐着,将满是泥泞的袜子脱下来扔到地上,纤细雪白的脚丫只是暴露一瞬,便缩进了白狐蓬松的毛发中。
随后,她瞥了眼东野瑜。
“而且阴险狡诈,连月之魔女也敢欺骗。”
东野瑜见此也不装了,回头,硕大的狐狸脑袋对着少女,语气有些无奈:“我骗你什么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
少女气呼呼地说罢,微微鼓着小脸,瞪了东野瑜一眼,颇有种回去再跟你算账的意味。
见东野瑜想说些什么,干脆钻进蓬松茂密的洁净狐毛中,拒绝交流的样子。
东野瑜见此,沉默下来。
是不是有些太快了?本来是想着铺垫一些,让她有心理准备再告诉她自己是狐狸这件事的。
东野瑜心中想着,不过看她现在的情况,又有些说不准,她关注的重点居然是我骗了她。
不是,我是妖怪诶,你能不能给点正常人知道自己好友是妖怪的反应?
琉璃莞尔一笑:“她其实很担心您。”
“没有!”如风浪中的草毯般摇曳的狐毛中传出她斩钉截铁的声音。
东野瑜笑了笑,紧接着突然身体一个激灵,酥麻的感觉从尾巴根一直传到脑袋后面,是自动触发的反应,浑身毛都竖起来了。
连忙转过脑袋一看,发现琉璃已经检查到**那边了,两条云朵般蓬松的尾巴倏地收拢。
“琉璃小姐,我没受到多少伤害,只是大战之后,魂体有些虚弱,请不必担心。”
东野瑜连忙说道,自己阴神凝实,而且已经有一小部分化阴为阳,与真身几乎没什么差别,该有的自然也都有——狐狸有狐毛,相当于衣服,算不得裸奔。
但架不住这姑娘薅着毛摸索,这还得了?
当然,说没受到多少伤害这话其实不太准确。
先前被那尸魔砍了好几刀,一身苦修来的灵蕴散了不少,哪怕吞了不少逸散的灵蕴回去,但消散在天地间的依然占大多数,此时魂体可以说相当虚弱,外在表现就是原本充沛的神光此时已经几不可见。
“这样啊,真是太好了!”
琉璃依靠着白狐,露出安心的笑容,柔声说着,又摸了两下狐狸毛,“请问,我能上来吗?”
她说着,不等东野瑜回答,也像早苗那样攀到白狐背上。
早苗也就算了,可是琉璃小姐您不是今天才跟我认识?你们明日见家的人都这么自来熟?
东野瑜心中吐槽,随后突然想起来先前早苗好像质问过琉璃,她说最近她总感觉一晃神就错过了许多事,怀疑是琉璃的恶作剧
虽然琉璃矢口否认,但最近早苗的确会时常变得奇怪,言谈举止方面与如今的琉璃更像。
所以,这么说来,琉璃和自己认识的时间与早苗一样长?
不过这种认识是单方面的,最近早苗修为厉害一些后琉璃才得以偶尔出来恶作剧一下?
感觉关系变得有些乱了。
东野瑜预感到一些命运的恶意,开始下意识有些头皮发麻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东野瑜抬头看去,走在她们之后的人群此时也回到了北门这里。
先是向走在人群前面的那位老人模样的神明微微点头致意:“此番多亏了您帮忙。”
雨时摆摆手:“是老朽该谢你才对,这本是我的职责,到最后却要拜托你这小狐狸去直面尸魔,真是惭愧。接下来有关净化的事就由老朽来收尾吧。”
他说罢,低头看着有马忠康的残尸片刻,露出笑容,一转身,消失不见了。
“恶鬼被狐神大人斩杀了!”
这时候,一些人留意到那躺在地上的残尸,第一时间就认出这是刚才那巨人一般的尸魔武士。
只是此时的武士却不复刚才那般恐怖骇人,一身当世具足仅剩零星部位还有所存留,大部分护甲要么残破不堪,要么干脆就消失不见了。
身形虽然依然比一般岛国人高大,却也处于正常人的范畴。
看起来经历过极为惨烈的大战,武士两臂不知所踪,首级被斩,尸身歪倒,头颅则滚落到一边,极为凄惨。
白狐看上去却似乎没受到什么伤害,在场众人只看了白狐一眼,便低垂下眉眼,神明威严难测,还是不要轻易冒犯为好。
刚经历过洪水的北门此时看起来破败不堪,阴云密布的天空还未放晴,天光晦暗,透过北门看向城下町主干道,刚才还完好无损的屋舍商铺此时却像是经历无数岁月一般,纷纷苦修坍塌,化作一地废墟,泥泞的街道上躺满了各种各样穿着的尸体,有的干脆光着身子。
再搭配上眼前那武士的残尸,苍白的断肢、鲜红的肌肉和白森森的骨茬,可以说相当考验在场众人的理智。
北川真绫等老师第一时间要求学生们转身不看。
这种堪称**杀人狂作案第一现场的景象会对一般人造成心灵暴击,更何况心智不全的高中生,万一哪个学生因此得了心理疾病,那可麻烦了。
一些当地人也不忍直视,要么闭眼,要么挪开视线,当然也有少部分人粗线条,除了眉头紧皱外,没有发癫的迹象。
有马则宗站在人群中,看着有马忠康的尸身有些恍惚,也不知是他与这位先祖相处时间不长的缘故还是别的原因,此时没有什么悲伤的感觉。
只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北川真绫见有马则宗看着尸骸发愣,以为他癔症了,连忙走过去:“有马同学,请——”
“北川老师。”东野瑜打断她的话。
北川真绫被白狐这一声老师叫得有些不安,要知道,眼前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神明啊——能斩妖除魔的那种。
“不敢当,请问神明大人有什么事吗?”
她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白狐。
“这位是战国时期因背叛而死的天蓝剑圣有马忠康.”
东野瑜先是将有马忠康尸身化魔的前因后果都解释了一遍。
一代剑圣,沦落至此,众人听罢后皆唏嘘不已。
“想必这位有马剑圣的魂魄回到这里,就是为了了结这尸魔吧。”有人感慨道。
一些人为其残魂即便失却记忆,濒临消散,依然想要回到这里解决尸身留下来的祸端而感到敬意——若非他回来了,尸魔恐怕没那么好解决。
北川真绫眨了眨眼睛,所以这和有马同学有什么关系?
却听东野瑜最后补充道:“这位剑圣还是有马家的先祖,在场只有有马同学与这位剑圣有血缘关系,该怎么处理后事,应当询问一下他的意见。”
几个老师闻言互相对视,默然不语,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只看着有马则宗,全看他自己的想法。
有马则宗走过去抱起有马忠康的头颅,放在他的尸身旁,抬头看向白狐:“他有什么遗言吗?”
“说是烧掉尸体以后得骨灰,想洒在福神川,就是现在的甜水川。”东野瑜回答。
“哦,是那块大石头边上对吧?”有马则宗恍然,随后起身朝白狐躬身行礼:“那就按照他说的做吧,拜托您了。”
东野瑜点点头,祭出赤金宝扇。
人们好奇地看过去——毕竟神明施法这种景象可不是每天都能看见的,搞不好一辈子就这么一次。
只见羽扇悬在空中,无人掌控却自己挥动,幅度不大,就好像是有个隐形人在轻轻扇风纳凉一般。
呼!
下一刻,炽烈的赤金真火在众人惊愕的视线中,伴随着羽扇的挥动倏然出现,这奇异的火焰化作火鸟,在天空中回旋,最后直直撞向有马忠康的尸身。
轰!
真火触及尸身的一瞬间,烈焰瞬间炸开,如同烈火烹油般气焰高涨,哔哔啵啵的燃烧炸裂声不断传来,不断有青烟缭绕而上,金红的光芒将在场每一个人的脸照得透亮。
但奇怪的是,在场众人却没感觉到有哪怕一丁点的热浪。
这自然不是真火没有温度,其实是东野瑜刻意以神念约束真火的结果。
尸魔在这片古战场积累了几百年的死气怨念,寻常灵火都奈何不得,非得这神明出品的法宝才有用。
但即便是这赤金真火,在以法力催动的同时还得用神念约束,不让温度扩散,这才能烧得起来。
要是换自己的狐火,搞不好要变成炼丹,烧足一百八十天都不一定能烧完。
当看到尸魔的残骸彻底燃烧起来的时候,人们松了口气。
“我们安全了吗?”有人问道。
“有两位神明大人在,自然是安全了。”
“可是,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语气卑微,生怕触怒神明。
对啊。
东野瑜这才想起来还没问怎么离开这里,连忙大声询问:“请问我们该怎么离开这里?”
天空中传来雨时的声音。
“恶鬼既然已经被祓除,这片古战场的死气便失去了统帅,无法束缚汝等,待将忠康尸骨烧尽收敛后,可借由老朽的水灵珠照见前路。”
声音消停后,有马则宗怀里出现一个骨灰坛。
得到离开的办法后,人们彻底放心下来,不过也不敢随意走动,生怕被落下,那些之前离去的人也没有人在过问,只是在心中猜测大概是遇害了。
东野瑜认真控火煅烧,焰火升腾之间,倒是对火行一道的理解更深刻了一些,心中有些许明悟,有一种立刻在自己狐火上试验的冲动。
不过眼下要做的事还很多,东野瑜也只好按捺下心中的冲动。
尸魔相当耐烧,哪怕是在真火的煅烧下也足足坚持了一整个昼夜,也就是东野瑜法力雄浑,换个寻常阴神阶段的修行者来怕不是要被当场抽**干。
东野瑜烧了一个昼夜,人们也站在这里等了东野瑜一整个昼夜,期间只有窃窃私语,偶尔警惕一下周围是否有危险,大抵是害怕冒犯神明,连坐都不敢坐。
一些学生颇为羡慕地看着趴在白狐背上的两人,恨不能取而代之。
第二天,在朝阳投射出第一缕阳光后,尸魔的最后一块骨头也在真火之下化为灰烬,东野瑜看向有马则宗:“来将他的骨灰收敛了吧。”
终于可以回家了?人们精神一振。
有马则宗神色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平静地点点头,上前将骨灰收集装在坛子里。
东野瑜召来水灵珠,以法力激活后,灵珠绽放氤氲的水蓝色光芒,映照出一条林荫小径,尽头有亮堂的白光。
“走吧,可以回家了。”东野瑜说着,带着人们走入林荫小径。
众人纷纷躬身行礼,随后跟上去。
随着逐渐深入,白狐身后跟随的人们不断消失,直到只剩他和背上两个少女时,身后有声音传来。
“阿瑜,等一等。”
东野瑜回头,却见雨时站在不远处露出慈和的笑容:“忠康这么叫你,那么老朽姑且也算你的长辈,便也叫你阿瑜吧。”
他说着,张开手,一面玉盘出现在手上,玉盘上仙气弥漫,堆砌了八颗婴儿拳头大小的青梨。
东野瑜眨了眨眼睛,口水已经抑制不住了,这是,这是给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