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是午后,阳光直晒大地,地面上热气蒸腾,几乎扭曲了光线。
火车司机楼本身是个铁壳子,不隔热。
再加上还有炉膛这个暖宝宝,司机楼内不大一会就变成了烧烤箱。
火车头里热得让人窒息。
就算是老郑和刘清泉两位身经百战的老司机。
此时也热得有点受不住了,面色涨红,额头上的汗珠不停地滚落。
他们时不时地伸手抹一把额头,然后再透过车窗向外张望,似乎是想寻找一阵凉风。
在火炉吴汉,这种想法变成了奢望。
一会功夫,几人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如果以往在这个时候,大家伙肯定已经脱掉衣服。
只是现在黄婧还站在李爱国旁边呢。
郑善元嘴巴张了张,似乎想做什么事情,又有点不愿意做。
他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笑了笑说道:“司机楼里这么热,干脆咱们大家伙都下车得了。”
听到督察员这么说,老郑和刘清泉还有黄婧,都举手表示赞同。
特别是刘清泉,已经跑到了侧门旁。
却被李爱国拦下了。
“郑督查,不用了,我们火车司机都是铁打的,哪能怕热。”
郑善元被来拒绝之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松了口气,赞赏的点了点头。
老郑和刘清泉互相对视一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黄婧此时还搞不明白,依然一脸的茫然。
李爱国也没有跟她解释,笑着冲几人说道:“你们听说过太平间里的故事吗?”
想象到阴森可怕的太平间,几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唆。
“爱国,啥故事啊,快讲快讲。”老郑主动给李爱国点上一根烟。
李爱国抽着烟缓声开口道:“在解放前,一家医院里,有一天太平间的扛尸人,发现了少了一具女尸.”
李爱国前世听说过不少鬼故事。
只不过在这年月很多鬼故事都不能讲,被有心人听到恐怕要惹麻烦。
所以李爱国便讲了一个没有鬼的“鬼故事”。
伴随着李爱国低沉的声音,一段曲折恐怖的故事在司机楼里流淌,原本燥热的司机楼瞬间阴森恐怖起来。
(为避免水字嫌疑,此处省略了十万字。)
郑善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紧了紧衣领子,老郑和刘清泉两人不由得朝着一块依偎。
这些故事在后世听起来压根不算什么,这帮连手抄本都没有看过的家伙们却浑身遍生寒意。
黄婧这丫头是个例外,特别的胆大,听得双眼瞪大瞪圆。
“师傅,那具被偷走的女尸为什么会变成绿色?她是被谁偷走的?”
李爱国抽口烟,缓声说道:“原来啊,那具女尸是被迪特偷走,肚子里塞上炸弹,想要袭击我方人员”
这个结尾可谓是画龙点睛,原本的恐怖故事瞬间变成了正能量破获迪特案的故事。
黄婧拍着手说道:“太好了,这故事太好听了,师傅,你再讲一个吧。”
老郑和刘清泉两人也纷纷赞同。
一时间,他们全都忘记了身处火炉之中。
郑善元看到这一幕,微微点头表示赞赏。
能够用各种匪夷所思的办法解决问题,也是火车司机的必备能力之一。
一个小时后。
大桥卫兵发来信号,大桥可以通车了,火车这才重新启动。
此时老郑和刘清泉都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郑善元擦了擦额头上冷汗,说道:“李司机,你这故事讲得很好,就是太吓人了,晚上我怕是要做噩梦了。”
李爱国笑了笑。
鲁先生说过:“实践出真知,望梅止渴是行得通的。”
鲁先生诚不欺我!
下午六点半。
两辆火车按照行车计划,几乎同时回到了江岸机务段。
江岸机务段刘大利从火车上跳下来,对着副司机和司炉工就是一阵狂喷:“当时你们怎么不拦着我?”
副司机和司炉工耷拉着脑袋不吭声,眼神却是有些不服气。
现在很多领导都在,邢段长也在,江岸机务段的孟段长看到刘大利闹事儿,觉得丢了面子。
他大步走上去,问道:“怎么回事儿?”
副司机早就忍不住了,举起手说道:“报告段长,刘大利在行车过程中,在没有遇到障碍物,没有遇到突发情况的时候,离开了司机楼,并且把我们两个也带了下去。”
此话一出,孟段长的脸色大变。
根据规章制度,火车司机不能擅自离开司机楼。
就算是撞死了人,正副司机也只能一人下车,刘大利竟然把司机组全带下去了。
他板着脸问道:“刘大利,你也是老司机了,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刘大利很郁闷的说道:“段长,天气实在是太热了,督察员同志让我们下车乘凉的”
孟段长顿时明白了,这也是一次测验。
测验的目的是检查火车司机对规章制度认知。
很显然,刘大利并没有通过测验。
黄婧这个时候才弄明白李爱国不下车的原因,气呼呼的说道:“师傅,亏那个郑善元还是你的朋友,你还答应送给他酒,他就这么的坑害咱们。
好在师傅你机警,要不然的话咱们就得跟江岸机务段那些人一样丢脸了。”
李爱国道:“交情归交情,本职工作不能放下。郑善元身为督察员,是在执行自己的任务,这一点无可指责。”
孟段长感觉到丢了人,想着找回场面,目光从131司机组的身上扫过。
他突然扭头看向邢段长问道:“老邢,你们那边也被督察员喊下车了吗?”
“喊了,但是我们的李司机是铁打的汉子,特别耐热,没有下车。”邢段长脸上乐开了花。
孟段长:“.”
这时候,刘大利还在为自己辩解,口口声声说自己并没有犯错,自己是在执行督察员的命令。
孟段长看到他不停的推卸责任,没好气的问道:“火车轨上站了十七八个人,督察员让你撞人,你也撞人吗?”
“.”
刘大利说不出话来了。
作为火车司机,只有一条铁律,那就是遵守各项规章制度。
要打破这种铁律,只有一个例外——为了阻止事故发生,或者是挽救乘客,路人生命。
很明显,天气热跟根本不能成为合理的借口。
孟段长接着说道:“人家131司机组的李爱国能遵守,你为什么不能遵守?”
刘大利无言以对。
刘大利看看李爱国,眼神中迸发出一丝仇恨。
他知道,这次莫名其妙丢了分,想要通过硬实力超过李爱国是不可能了。
看来得用一些小手段了.
131司机组在第一天的行车中拔得了头筹,获得了领先地位。
邢段长特别高兴,以庆祝的名义,决定请司机组的同志吃一顿大餐。
傍晚时分,夕阳如血。
晚霞映照着吴汉的鳞次栉比的土楼上,流光溢彩,如同燃烧的火焰,给这座古老的城市增添了时代特色的色彩。
街道上的行人神色也没有了清晨的急躁,三三两两在街道上散着步。
人群中,李爱国跟着邢段长来到一个饭馆前,顿时皱起了眉头。
饭馆的外墙破败不堪,门头上的招牌却很新,像是一个新开不久的饭馆。
关键是.这是一家早点铺子。
饭馆内摆着几张简易桌椅,没有卖酒的酒缸,也没有拎着大勺的厨师.
“民生甜食馆?段长,这就是您所说的大餐?”老郑也感觉到不对劲。
邢段长摊摊手:“这次请客是我自己出钱。”
“啊,那没事儿了。”老郑连忙闭上嘴巴。
能让邢段长自掏腰包请客,本身就是一种成就,还要啥自行车啊。
不过李爱国倒是小瞧了这家饭馆。
饭馆虽小,食物种类却不少。
糊米酒、欢喜坨、油香等甜食,还有三鲜豆皮、生煎包子、烧麦、面窝、鸡冠饺等小吃。
其中三鲜豆皮特别美味。
皮色泽金黄,外表微酥,内里却十分嫩滑,一口咬下去即是惊喜不断。
咬开豆皮,美味四溢,散发着香气扑鼻。
李爱国也是吃过熊掌的人,也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段长,你挑的这个地方还真不错。”
邢段长喝着糊米酒,得意的说道:“你别看这家饭馆门帘小,在吴汉却特别的出名。
它是由有着几十年历史的福禄居”和福星居两家老字号汤圆米粉店公私合营合并为一。
因地处中山大道和民生路拐角处,故取名为民生甜食馆。
特别是饭馆的私方经理郭春山,更是一代名厨。
现在在吴汉三镇,只有老通城的王牌师傅高金安能跟他相比较了。”
李爱国赞叹的点点头:“大餐在哪里都能吃到,要想体验一座城市的风土民情,最好还是来这种小吃店。”
“师傅,你讲得太好了,我感受到了深刻的哲理。”黄婧鼓掌。
老郑和刘清泉也齐齐点头表示赞同。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讲不出来,听了李司机的话之后,顿时毛赛顿开。”
邢段长:“.”
今天,他为了**,可是跟不少吴汉的老朋友打听,才搞清楚了这家有名馆子底细。
结果,**的人,变成了李爱国。
邢段长将最终原因归咎到了黄婧身上。
也许自己也该收个徒弟。
就在邢段长为**而感到烦恼的时候,江安机务段里刘大利也在为自己的前途而烦恼。
他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因为出身有问题,并且在解放前还有黑历史,所以一直没能得到晋升。
如果说没有办法拿下“首通”荣誉,这辈子也许只能当个小小的火车司机了。
刘大利这辈子的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当上领导。
每天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就能拿到高额工资,还能高人一等。
“不行,不能就这么让李爱国那家伙把属于我的东西抢走!”
刘大利最终下定了决心,从抽屉里翻出一把扳手和一根蜡烛别在腰间,拉下工装的下摆遮掩住。
他推开门走出宿舍,正好碰到正司机江山洗完澡端着搪瓷盆子回宿舍。
“刘大利,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江山跟他打了个招呼。
刘大利哈哈笑道:“江哥,宿舍太闷了,我出去散散步。”
“是不是心情不好啊,大利,咱们当火车司机是为了国家经济建设做贡献,不是为了争荣誉。
就算这次咱们没有拿到首通资格,也不碍事”
江山有些担心刘大利,想跟他做做思想工作。
“江哥,你放心,我没事儿。不过现在谈论鹿死谁手,还有点操之过急了。”
说完,刘大利转过身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江山挠了挠头。
他总觉得这小子今天有点怪。
夜晚的江岸机务段非常宁静,劳累了一整天的职工们已经回宿舍休息了,站场上只有几个值班人员等着夜归的列车。
刘大利跟值班员老陈打了声招呼,递出一根烟。
“老陈,131司机长的火车头停在这里吗?”
“哪能呢,你们那两辆爱国型号火车头都停在整备车间内。”
老陈接过烟点上,突然压低声音说道:“大利,我知道你们这次可能遇到麻烦了,不过别担心,你依然是咱们段里面最好的火车司机。”
“老陈,你年纪这么大,咋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呢!”
老陈本是好心,却被刘大利训斥了一顿,当时就气得扭头离开了。
“都以为那个李爱国赢定了呵,简直是可笑。”
刘大利整了整衣领子,来到了整备车间门口。
此时车间内的工人已经全下班了,门口依然是小陈和小张两个保卫干事值班。
“哥两辛苦了哈。”
“是刘大车啊。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小陈皱了皱眉头问道。
“害,今天不是在行车中出了纰漏吗,所以想着再熟悉一下蒸汽机车,在明天的行车中,把丢掉的分抢回来。”刘大利道。
小陈和小张的脸色有些为难。
刘大利道:“上次,我不是跟着江大车一块进到了整备车间里,也没闹出什么乱子吗?”
“再说了,你们是江岸机务段的人,总不能看着外人把荣誉抢走吧?”
闻言,小陈和小张都有些犹豫,他们肯定不能坐视京城铁路局拔了头筹。
那样的话,就等于在他们的脸上狠狠扇一巴掌。
刘大利见状从兜里摸出两包大中华塞进两人的衣兜里。
“兄弟办事儿你还不放心吗,放心吧,不会惹出乱子的。”
摸了摸兜里的烟盒,小陈和小张互相对视一眼,拿出钥匙打开了整备车间的大门。
“谢了哈!”
刘大利划着火柴,点上一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缓步走进车间里。
伴随着铁门重新关闭,车间内重新陷入了黑暗之中。
皎洁的月亮被乌云遮掩,整个吴汉沉入了黑暗之中。
吃完了晚饭。
李爱国揉了揉圆滚滚的肚子,来到不远处的供销社里,给老猫挂了电话。
在电话中,老猫通过暗语告诉李爱国,这两天大桥一切正常,并没有发现敌人的踪影。
“随着典礼日期越来越近,你们也千万要小心。”
李爱国叮嘱一句挂上了电话。
上的灯光昏暗而模糊,只有零星的车灯划过远处。寂静的氛围里,李爱国陷入了沉思。
前两支行动组都是在明知道很可能失败的情况下,迫于那边的压力,不得不提前发动进攻。
最后一支行动组,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呢?
他是已经有了必胜的计划,还是已经渗透进了大桥的保卫人员中.
李爱国很快就否认了后面一种想法。
当初周文忠来到吴汉,第一件事就是组织人员,对所有保卫人员进行了重新筛选。
可以说,就连小时后偷拽过女同学头发这种小事儿,都搞得清清楚楚。
做地下工作,最忌讳的就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无端猜疑身边的战友。
那样的话,不等敌人发动攻击,便自乱阵脚了。
“任他东南西北风,我自巍然不动!”
李爱国整了整衣领子,大踏步的走进了人群之中。
翌日。
行车计划的第二天。
一大早,李爱国便跟这曹文直一块来到了站场上。
跟昨天一样,先是让黄婧检查了机车,见没有异状之后,便在调度书上签上名字。
“爱国,今天一定要加油!只要能够在今天的行车中,表现出优秀水平,那么咱们就赢定了。”
邢段长重重的在李爱国的肩膀上拍了拍。
“段长,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李爱国重重点头。
身为一个火车司机,大桥首通行车,对李爱国来说,也非常具备吸引力。
随后,邢段长又单独鼓励了曹文直和正司机班组,刘清泉,老郑。
就连黄婧这个刚进入机务段没有多久的小姑娘,也得到了叮嘱。
前门机务段这边热闹非凡,江岸机务段那边的情况就比较冷清了。
因为昨天刘大利犯下了低级错误,孟段长感觉到这次首通任务跟江岸机务段已经没关系了。
他语气平淡的对着正副司机组说道:“你们好好干,别有什么心理压力。”
江山和那些司机组的组员们都神情低落,默默的点了点头。
刘大利却乐呵呵说道:“段长,您放心吧,这次咱们机务段肯定能拔得头筹。”
“大利,胡说什么呢。”江山见他又在吹牛了,连忙拉了拉他的胳膊。
“谁胡说了,不是还有一天时间,还有十几趟行车吗。说不定前门机务段那些人也会犯错误。”刘大利甩开江山的胳膊。
孟段长还以为刘大利有什么妙招。
闻言,苦笑着摇摇头:“李爱国他们都是老司机了,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安全行车,哪可能犯错误。”
“这可说不定啊.”
刘大利冲着李爱国那边冷笑冷声,抛下一句话上了火车。
他们的声音很大,邢段长也听到了,叮嘱李爱国和曹文直。
“虽然对方有些异想天开了,但是你们还是得认真,千万不能大意。”
“放心吧,段长!”
李爱国答应一声,也跟着曹文直上了火车头。
伴随着两声清脆的汽笛声。
呜呜呜呜狂吃,狂吃,狂吃
两列重载火车呼啸着离开了江岸机务段。
火车和铁轨撞击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朝阳映照在钢轨上,迸发出金色的光芒。
机车排气阀蒸腾的水汽,犹如那一道道的彩虹。
车头喷着蒸汽,连杆一上一下转动,吭哧吭哧的奋力爬坡。
时不时汽笛还高鸣一声,火星时不时从车头飘过来,煤烧过后的那股硫磺味随风飘荡。
蒸汽机车,是最带感的,那种工业感,力量感!
李爱国身为火车司机精神抖擞起来,开始了新一天的行车计划。
今天大桥没有检修任务,火车很快通过长江大桥,然后拐到前面的车站改变方向,调头朝着大桥方向驶去。
前两次行车计划顺利完成,车头内的气氛也松懈了下来。
老郑和刘清泉讲起了没有那么荤的段子,听得了郑元善直乐呵。
就在距离大桥五公里的时候,李爱国突然问道:“老郑,你填煤的速率是不是太高了点?”
“没有啊。”老郑停住了铲子,说道:“这里没有上坡,我是按照10, 280,15的规定填煤的。”
10,280,15是司炉工的投煤量标准,指的是一铁锹煤10斤重,15分钟内填280铁锹煤。
这种填煤办法是工人们在长期工作中总结出来的,既能在平地保持足够的动力,又能节约煤炭。
李爱国看了看仪表那不断跳动的气压表,皱起了眉头。
副司机刘清泉也发现了异常。
“按理说咱们是满载列车,老郑的投煤量不足以让气压涨得这么快啊。”
气压一旦超过临界值,很容易引起炸膛。
李爱国虽不清楚气压上涨的原因,还是立刻让刘清泉和老郑执行加水操作。
老郑立刻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拉水”。
刘清泉立刻把脑袋探出去瞭望,李爱国也侧过身通过观察孔观察外面的状况。
两人在确定铁道沿线没有人的时候,各自应答了一声“拉水”。
老郑接到信号,这才拉动操纵杆。
郑善元看得频频点头,这种操作是加水的标准操作了。
火车“拉水”之所以会这么啰嗦,是由于在炉膛高温高压下加水,需要先要开通注水器的蒸汽混水阀。
蒸汽混水阀中水汽负责引导排空注水器,这部分水汽在引导了水流之后,需要立刻排到机车外面。
高温高压的蒸汽,容易烫伤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