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留我,或者说他们知道留不住我,我磕磕绊绊的走出了白起墓,一路上竟没有遇到任何阻拦,等我顺着绳子爬出去的时候,外面还是中午,我望了眼永录乡所处的位置后,转身便再无留恋的离开了这里。
我不想去找慕容云三,哪怕我知道他这样做也是为了锻炼我们,但在最后关头,我无数次在心底渴求,渴求慕容云三能如神兵天将一样出现,但这些渴求最终都化为了泡影。
乘车回到洛阳后,我站在以往倍感亲切的街道上,头一次感觉洛阳这么陌生,因为身上穿着的衣服肮脏不堪,周围人看我的目光也夹带着异样,我如一条野狗一般站在街角,知道原来除了龙一的那家当铺外,我在洛阳竟然没有家。
良久,我自嘲一笑,除了早已变为鬼域的青山村外,我那里还有什么家。
漫无目的的走在街道上,我心中不断思寻着接下来的去路,是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就此了结余生,还是去遍访高人,寻找挽救蔣明君的一丝机会呢?
夜幕降临,我望着橙黄的路灯,头一次迷茫起来,半饷,我忽然想起了唐代张初三,不知道他为了蔣明君下山后,是不是也如同我这样狼狈。
想到这,我忽然想到了白马寺,以及白马寺里的那个无通大师曾对我说过的话。
他当时对我说,我未来会有情劫,若是渡不过,可去白马寺寻他!也就是说,无通大师已经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的来临,所以他很有可能会有什么办法也不一定!
想到这,我浑身的疲惫顿消,拦车去往白马寺后,到了地方已经是深夜十点多了。
站在庙门口,我犹豫了半饷,最终才敲响了大门,过了片刻,寺内传来了脚步声,大门打开后,一老僧尼看到我后愣了下,接着还没等他说出拒客的话语,我便微微一弯腰,道:“晚辈前来拜访无通大师,可否请大师替我通报一下?”
“无通大师?”老僧尼脸上讶色一闪而过,紧接着他假装疑惑,道:“阿弥陀佛,施主,无通大师早已圆寂多年,不知您……”
“大师,唬旁人的话给别人说说就行了,无通大师当年散布消息说自己圆寂,不过是想图个清静罢了,我今日前来是与无通大师有约,所以大师不要感到为难,只管通报便是了。”
我拱了拱手,说虽客气,面上却无一丝笑意。
“这个……”
老僧尼犹豫了片刻,才无奈道:“非是贫僧故意隐瞒,而是无通大师于十天前已经下山去了。”
“下山去了?”
我心底一惊,忙问道:“那无通大师可否说过自己何时回来?”
老僧尼摇了摇头,苦笑道:“无通大师以往也曾下山过,短则数月,长则几年,时间并无定数,我们这些弟子也只能得到他的一句口谕,其他的就真不知道了。”
我失魂落魄的点了点头,刚想转身下山而去,那老僧尼就叫住我,道:“阿弥陀佛,施主可是叫张初三?”
我愣了下,随即连忙点了点头。
老僧尼见状笑了笑,随后双手合十道:“无通大师虽没说自己何时回来,但他临走前曾吩咐我们,若有一日施主找来了,那便让您在寺中先住下,然后静待他的归期。”
我犹豫了片刻,接着点头答应了下来,一是因为我除了无通大师外想不出有谁能救蔣明君,二是因为我此时除了白马寺外,好像也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至于龙一……我此时真的不愿去面对他。
被老僧尼带入寺中,我住进了一个带院子的小房子里,这里生活清苦,被褥单薄,甚至连个电灯都没有,想要照明唯有用室内仅存的一盏油灯,但是夕阳西下,坐在院中可看庭中梧桐树,旭日东升,床前能闻晨钟如鼓,虽只有粗茶淡饭,但生活在这里,我的心反而静了下来。
之后的几个月里,我深居简出,因为手机关机,所以和外界算是断掉了最后一丝联系,当四个月后,下山许久的无通大师才回到白马寺里,随后没过多久,一个僧尼便将我领到了无通大师的面前。
依旧是那座佛殿,依旧是那名老僧,无通大师背对着我,口中低声诵着不知名的经文,我坐在一旁并没有打扰他,但当我抬头时,却只见供台正中的那尊释迦摩尼佛正用一种怜悯的目光与我对视,不知为何,我嘴中有些苦涩。
千年时光流逝,当年的唐代张初三早已身陨,而我此刻则无比和当年的他相重合,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嘲讽。
“如果我说,我没法救她,你会如何?”
诵完经后,无通大师默默转着手中的佛珠,回头轻描淡写的看着我道。
果然。
我苦笑一声,轻声道:“那我便游遍中华大地,明君说她想让我陪她去许多许多地方,那我便带她去。”
“即便你走后,世间洪水滔天?”
“即便我走后,世间洪水滔天。”
听到我坚定的话语,无通大师沉默了良久,幽幽一叹后,道:“世间诸多劫,情劫最难渡,也罢。”
“我寺中有座绝情塔,你可愿入?”
我愣了下,随后忙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无通大师面带哀伤,无奈道:“你若问我,那我只能告诉你,那是一个不归处。”
“进入绝情塔中,可让你玉中的那缕残魂得以滋养,未来有一天可能会让她重返阳间,但这个归期难定,或一年,或十年,或百年,或千年,你可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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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
“即便你要在塔中陪她一年,十年,百年,千年?”
“我愿。”
“何为无情?无情便是有一天她即便重返人间,也懵懂无知,对你的印象全消,因为你玉中只有一缕残魂了,所以与其说是恢复,不如说是重塑,即便这样,你还愿意?”
“我,愿!”
不知道为何,听着听着,我已经泪流满面,虽然知道让一个被打散的魂魄重返阳间不太现实,可是真当我听到如此冰冷无情的话语时,依旧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
那个如夏花般璀璨的少女,终究已是回不来了嘛?
“值得吗?”
沉默了良久,无通大师忽然轻声问道。
“值得吗!?”
见我沉默不语,无通大师提高了音量,好似在斥责。
“值得。”
抬起头,我望着无通大师那略带惋惜的目光,心中坦然无愧。
“值得便好。”
无通大师点了点头,随即他让人拿出剃度所用工具,对着我慎重道:“张初三,你可愿成为我白马寺记名弟子?以此来换取进塔资格?”
我心里一颤,沉默了会,我跪伏下去,将头埋在地上,颤声道:“弟,弟子愿意。”
“好!”无通大师拿着剃刀走了上来,将我扶起后,轻声道:“我赐你法号不惑,愿你从此心中无惑。”
黑发削尽,戒疤临头。
黑夜,我孤身一人回到小院子里,打了一盆清水后,我借着烛火,看着水中的那人久久不能自语。
何其相像,何其相像。
有那么一刹那,我真的以为我是唐代张初三的转世,轮回至今为的就是还债,还蔣明君那千年情债。
付出的多吗?其实一点都不多,和蔣明君所付出的相比较,我所付出的东西都是微末。
将那枚玉佩用清水擦抚干净后,我回到床上便吹灭了烛火,从今日起,世上便少了一个张初三,多了一个不惑和尚,蔣明君一日不回,张初三就一日不回。
此情此愿,人神共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