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话事人 596 囚徒困境和下不为例

喝早茶的众纺织厂主一愣。

“煤油灯,和提高产能有关系吗?”

提出建议的人解释道:

“有个尼德兰人推销他的发明,我看了,煤油灯真挺亮的,而烟不大,也便宜。夜里多点几盏,车间可以正常做事。”

众人瞬间明白过来了。

“老姚,你的意思是在工厂里用煤油灯提供照明,夜里人休机器不休。”

“对!”

“妙,妙啊。”

众人沸腾。

产能翻倍有希望了!

之前都是在大晴天生产,遇到阴雨天都得停工~

……

3日后,

这帮人用 250枚银币买下了那名尼德兰人手里的石油分馏煤油技术,并雇佣他为公司职员。

搞了一艘船去爪哇岛开设工厂。

在这个尼德兰人发现的某处村子里,开采浅层轻质石油,加以炼制加工。

提炼过程不难,主要就是分馏。

用特殊的容器,加热后分层处理。

爪哇岛有丰富的浅层轻质石油,相对其他石油,轻质石油的流动性较好,方便加工处理。

这位尼德兰发明家也是在偶然间发现当地的土著们挖掘出类似酱油的轻质石油,稍加处理后当做燃料。

他反复研究了几次后,分馏出了更适合照明的“煤油”,杂质少了、纯度高了,颜色更淡。

但还没来的及把发明转化为金币,爪哇岛就三易其主。

……

由广州纺织商会出资成立的南洋煤油灯公司,推出了相当于 15根蜡烛亮度的煤油灯,一面世就大受欢迎。

当然,煤油灯依旧有很多缺点。

比如:光线散射。

这难不倒聪明的匠人们,很快就弄出了镜面灯罩,将光线聚集。

珠三角的众多工厂,率先开启了两班倒。

即使在太阳下山后,车间也是轰鸣不止。

产量,肉眼可见的提高。

商会欣喜若狂,终于可以猛占市场了。

不过,坏消息随之而来。

江南的同行,纺织工厂里也普及了煤油灯。

两边打起了官司!

……

这是一个商业间谍横行的时代,许多工厂主向对手的工厂里派遣眼线。

眼线们领取双份工资,一边打工一边偷盗技术机密。

工厂主们防不胜防,纠纷不断。

围绕煤油灯的纠纷,只是一次总爆发。

于是,在工业部的协调下,各行业商会代表在杭州召开了一次重要的会议——同业技术共享会议。

既然防不住,干脆就不防了。

都是生意人,以和为贵,妥协求进步。

以后,谁家有了技术突破也别藏着掖着,直接上报商会,商会再报给工业部。

记录在案,收费分享。

这样一来,发明者至少能回笼一些资金。

如果哪个工厂没有付费就偷偷“发现”了别人的技术。那对不住,一经发现,重罚加坐牢。

……

工业部在此基础上拟定了《同业技术转让法》, 1600多名工厂主在上面签字。

从此,

科教文卫大臣下多了一个机构——发明专利登记室。

欧洲的严厉专利法则不适用于吴国,我大吴自有国情,不搞专利保护年限,不搞按件收费。

而是一次性买断。

谁想用别人申报的技术,一次性付款后即可解锁全部图纸说明,并且是无限期使用。

根据发明的重要程度,每项技术需支付 100两到 10000两买断费用不等。

所支付款项,九成归发明者所有。

一成截留,算作发明专利登记室的办公经费。

每 2个月,该机构制作一期《最新专利目录》,通过邮政署寄给各个商会。

《目录》里,粗略介绍最新收录的发明项目,若有感兴趣之人可通过邮政署付费购买全部图纸。

文明!

特别文明!

……

借助这次东风,吴廷干脆昭告天下:

发明无罪!

发明有功!

大众发明,人人发现。

发明家的身份不限,年龄不限,男女不限,国籍不限。

帝国鼓励一切领域的一切发明,并对杰出发明家给予金钱奖励乃至爵位赏赐。

李郁特意下旨:

“赏赐煤油灯的尼德兰籍发明者金币 30枚,封光明骑士。赏赐广州纺织商会御酒 1箱。”

此外,

以皇室名义向南洋煤油灯公司订购 5000斤煤油。

……

此外,

关于《同业技术转让法》,还有两项隐藏条款。

条款一:

有偿转让的规定只适用于工厂,不适用于个人以及仅限直系家庭成员组成的小型作坊。

换句话说,

个人和家庭作坊可以堂而皇之的免费用新技术。

技术和食品一样,是有保质期的。

技术扩散是必然的,就像是水从高处往低处流淌,挡得住一时,挡不住一世。

条款二:

对于机构(商会、工厂、学校)提交的发明,无需收取工本费。

对于个人提交的发明,需收取工本费 2枚银币。

原因也很简单。

机构提交的发明一般都有实际作用。个人就不好说,手工耿一类的人肯定存在。

……

李郁在竭尽可能地给小型作坊创造宽松的生长环境, 0准入门槛, 0税赋, 0技术费,是自己所能给予的全部支持。

小型作坊府发展很重要,关系到藏富于民,关系到帝国的未来。

但解决不了当下。

当下,帝国的亲儿子只能是资本雄厚的大型工厂。其他的全是野种。

原因很简单。

从征税角度的考虑。

18世纪的征税,是个很大的难题。

从相对较少的源头,集中收税,是最好的方式。

……

李郁作为一个锱铢必较的江南人,凡事都会算成本。征粮 1石,内耗 7斗的事,他是不会干的。

内耗,是帝国的顽疾。

坦率的讲:

历朝历代抨击的江南士绅少交赋税的现象,不是胡扯,而是事实。

抛开热血,冷静的剖析,可以推出一些有意思的结论。

江南士绅集团觉得他们很冤,大致有 5个原因。

第一,不是不交,交了。而且比直隶官绅交的多。

第二,交太多,会被人宰掉。

第三,西北打仗,关我江南吊事?

第四,即使我交再多,饷银也到不了辽东将士手里。漂没太狠~

第五,我又不是皇上,天下又不是我家的。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无辜的”这个说法,是正确的。

在危机来临时,

所有的人确实都有自己的理由、考虑、立场,争吵不休,最终只能一起坠崖。

恩恩怨怨,一笔勾销。

……

李郁很清醒:

人性是自私的,没人愿意主动把自己兜里的银子掏出来~

正义热血之士?有,但不多。

所以,

自己身为皇帝,从一开始就要想清楚如何解决“囚徒困境”的问题。

李郁的办法也很简单:

胡萝卜管够,大棒也管够。

妥协可以有,分润也可以有。

总之,

他是连消带打,软硬兼施,搞定了向贵胄群体征税的千古难题。帝国的工商税、海关税,肉眼可见的蹭蹭上涨。

同样收上来 100两。

工商税和海关税,比田税的征收成本低了何止 9成?

在一次御前会议上,

他告诉所有大臣,帝国的关键词是:商议、制衡、妥协、捆绑、共享、规则。

大臣们默然。

有人狐疑,有人震惊,有人思索。

总之,

大家嘴上都是信的,心里都是不信的。皇帝的话嘛,只能说圣明~

……

腊月里。

几次御前会议确定了下一年的目标:

占领西北地区(陕甘、西域),以武力清除地方势力,之后,分田和移民并举。

现有殖民地(爪哇、兰芳),半殖民地(安南)要深耕。

爪哇:

以巴达维亚周边出发,辐射全岛,大力开垦。

兰芳:

组织当地百姓,蚕食同居一岛的苏禄苏丹国、文莱国、达雅族、班贾尔苏丹国。

安南:

鼓励商人和移民进入。对安南的策略要灵活,各路势力忠则用之,不忠则弃之。甭管他姓黎还是姓阮,姓氏都得前缀——吴。

吴黎氏,吴阮氏。

小规模介入中南半岛,最终目的,击垮现有势力,全部变成半殖民地。

……

此外,

下一年度。

海军部下拨购船经费 600万两。

陆军部下拨低级军官培养费用 30万两,在多地开设士官学校分校,选拔普通士兵入校,培养合格士官,以备扩军。

教育、水利、治黄、科技、卫生各拨银不等。

允许在湖南、湖北、四川、广东、江西、安徽、云南的丘陵地带,各增加茶叶种植面积 30万亩到 100万亩不等。

允许帝国境内的茶叶种植区,以银交纳田税。

“改稻为茶”的决策很激进,不少人对此有异议,担心发生粮食问题。

但李郁力排众议,坚持如此。

他认为,

从目前而言,东西贸易的前景是乐观的。

帝国需要抓住这个契机,把茶叶做成真正的“第**币”,“世界硬通货”。

……

苏州府郊区的木渎镇,情报署总部。

刘千忧心忡忡,他嗅到了一股不太好的气息。

朝中有人提出,为了适应形势,情报署也要改,要求是内部人员正规化、经费透明化。

掌握内勤的总部情报官,苗仁凤低声提醒:

“署长,我们的账册经不起查。”

“我踏**当然知道。”

刘千咬牙切齿~

刚刚被封世袭侯爵的喜悦,都被这事冲淡了。

“署长,不会是飞鸟尽良弓藏吧?”

“陛下是惦记旧情的,不至于、不至于。”

嘴上这么说,可刘千还是担心的。

……

“燕京的尾巴,处理干净了吧?”

“署长放心。”

苗仁凤亲自监督,在徐州府将召回的燕京情报站残余人员全部秘密处决,包括那个亲眼见到蒋天木投敌的人~

抚恤送到各人家里,包括蒋天木的家眷。

将这事沉入淤泥。

没办法,刘千不敢报丧。

这会正是风口浪尖,自己的部下投敌之事一旦发了,朝中立马有人掀起大浪。

理由很充分:

驻燕京情报站纪律如此松散,被人一锅端。

说明什么?

说明情报署内部纪律有问题,需要整肃。

……

“署长,陛下有召。”

“何事?”

“不知道。”

刘千换了身衣服,不带护卫,单独坐马车匆匆赶去。

苏松两府的主要官道,皆覆水泥,道路平整,行车快捷方便。

四轮马车一直在更新换代。

如今,已是第 4代产品。

最主要的改动是应用了大块的弹簧钢板和滑动轴承,体验感改善不少。

车厢座椅好似沙发。

乘客舒适感很不错。

四轮马车的销量很不错,吴廷从上到下都喜欢享受,热衷于购买新式玩意。

……

刘千匆匆进入皇宫,接受了禁卫军的检查。

“刘署长,请。”

陛下的办公殿,温暖如春。

令人诧异的是,没有铺设地毯,人走在大理石地砖上,节奏感很强。

尤其是军靴,简直是铿锵有力。

所以,

李郁老远就知道有人来了。

“参见陛下。“刘千单膝跪地,低头低语。

“坐那边,等会。”

侍卫端来茶水,之后肃立在房间里。

刘千一边喝茶,一边用余光打量。

房间内有 4名禁卫军,分别站立在房间的 4个角落,门口还有 2人。

武器是**、佩剑。

陛下的桌子很宽大,背后无窗,看不到防箭矢枪弹绰绰有余。

……

不知何时,

李郁的声音响起:

“刘千,你在琢磨什么呢?”

刘千吓的一哆嗦,立马起身,并拢双脚。

“陛下恕罪,臣走神了。”

“情报署最近怎么样?”

“回陛下,情报署在西北和南洋两地发力,派驻特工,扶持情报网。这是简报~”

禁卫军接过刘千递上的两张纸,放到陛下宽大的办公桌上。

李郁看也不看,

问道:

“情报署干系重大,责任重大。你可千万要替寡人管好这柄利剑!”

……

扑通~

刘千在电光火石之间决定坦白,他双膝跪地,痛哭流涕。

“陛下,臣错了。”

李郁很诧异:

“你错哪儿了?”

“臣不该隐瞒,臣害怕陛下怪罪,没敢汇报燕京情报站站长蒋天木投敌一事~臣罪该万死。”

说着,

刘千就给了自己俩耳光。

李郁靠着椅背,摆摆手。

“讲讲,怎么回事?”

刘千一五一十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毫无隐瞒。

李郁平静的听完了全程,

只说了 4个字:

“下不为例。”

……

刘千满脸通红地走出皇宫。

直到坐进马车厢内,放下帘子,他才如释重负,闭上眼睛反思。

坦率地说,

在进入那间屋子之前,他都没打算坦白。

但进了屋子,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当时,他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陛下知道了,陛下是在故意试探自己。

如果真是这样,当面隐瞒的结果就很可怕,会直接被打上“此人不可信、今后不可用”的标签。

仕途,到此为止。

搞不好,命都到此为止。

世袭侯爵又如何?不可以病死吗?

猛然间,

刘千睁眼,死死抓住扶手。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情报署内,或许有陛下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