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
“哐哧...哐哧......”
绿皮火车披着长长的黑发,穿行在苍茫原野之中。
一路向西。
车窗外暮色深沉,风雪漫卷。
时值隆冬,窗外的村庄一片萧条。
没有鸡鸣,没有犬吠,也没有婆娘拿着棍子,满村追打惹事的半大小子。
穷的,都挺安静。
而在拥挤不堪,空气污秽浑浊的车厢里,两侧行李架上面,各自悬挂着一条鲜红条幅:
【欢送全国各地知识青年,到歌名老区上山下乡!】
【沸腾的热血,追随火热的号召,流向大江南北,奔赴广阔天地!】
身穿半旧绿军大衣、头缠纱布的叶小川,直愣愣倚靠在座位上。
手边放着一本《大众电影》。
杂志封面上。
《沙家浜》里的阿庆嫂,她那熊熊燃烧的**,似乎也没能将叶小川捂热。
只见他直挺挺坐在那里。
眼神空洞...
神情落寞...
倒是一位头戴白羊肚手巾的陕北老汉,开口打破了叶小川的沉思。
大爷很是谦卑的递过支香烟,“后生,能让我挤挤么?就那么一扭扭,一扭扭就成。”
老汉黝黑的脸庞满是歉意,“我在过道里圪蹴了一天,实在是难活咧。”
为了显得有礼貌,叶小川露出一抹迎宾小姐姐般的微笑。
默默接过对方的烟,随手放在旁边小桌子上。
然后很机械的把**使劲往里面挪了挪...
大爷递过来的这种“春耕牌”香烟,代销店卖1毛钱一包。
只比8分钱一包的“经济牌”香烟,贵上那么一点点。
叶小川估计这位大爷,还是因为出门,一狠心,才舍得买了一包“好烟”放在身上。
要不然的话。
他平常可能也就是抽点自家种的旱烟。
叶小川不抽烟。
而刚才之所以要接过大爷递过来的东西。
那是因为叶小川心里清楚:在这么拥挤的车厢里,三人座塞进去四个**。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横竖躲不掉。
那还不如索性接过对方的烟,就当双方进行了一次等价交换。
这样,谁也不用觉着欠谁的...
而且挤过火车的人都知道:那些想蹭点座位的人,一刚开始会很客气,只会小心翼翼放上去半拉子**。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
慢慢的...
慢慢的,就会被他蚕食掉整整一个人的位置。
以其和对方锱铢必较的,争那么点点位置,叶小川干脆往里面多让让!
主打的就是一步到位。
见看起来很不好说话的叶小川其实很好说话,老汉忙不迭道了声谢,然后抱着包袱擦边坐下了。
车厢里很吵。
有大声聊天的,有仰着脑袋张嘴打鼾的。
嗑瓜子的,玩扑克的。
有忙着替孩子把尿擦屎的,弄的地板上草纸一堆又一堆。
也有就着咸萝卜啃冷窝窝头,噎的直翻白眼“嗝儿、嗝儿”...
吵吵嚷嚷,没片刻安宁。
叶小川对喧闹声充耳不闻,只管闷在那里发呆。
此时列车广播里,传来播音员的声音:
“敬爱的领导,广大无产阶级战士,亲爱的旅客同志们,本次列车即将到达xx火车站,停车三分。需要下车或换乘的旅客同志,请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旅客朋友们,下一站,就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绥得火车站。
绥得,古称上郡古邑,素有天下名州的美誉。同时,它还有千狮之城的赞誉...”
绥得县很出名。
陕北有句歌谣:
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
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碳。
“呀!小川哥,咱们快到了吗?”
坐在里侧的张海丽姑娘,满是欣喜的摇摇叶小川,“到了绥得县,咱们是不是就到了陕北?”
这个时期很多人都没出过远门,而且他们的地理知识,也是极度匮乏。
来自江浙地区的知青张海丽,她根本就搞不懂黄土高原的这些小县城,具体在什么位置。
听见有人问。
泥塑一般的叶小川,总算开始有了反应。
“嗯,所谓的陕北,其实就是包含延咹市和俞林市,这两個地方所管辖的范围。
而绥得县,是陕北的交通枢纽,归俞林市管辖。”
叶小川的眼神开始聚焦。
思绪渐渐回到现实之中,“我们前去插队的地方,距离绥得还有200来里地,中途得转乘班车才行。”
见自己的疑问,得到了叶小川的细致解释,开心不已的张海丽莞尔一笑。
随后以手臂当枕头,趴在座位前的小桌子上继续休息。
只是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就那么一直看着叶小川。
眼睫毛里长满敬慕,“小川哥你真厉害,什么都懂。”
什么都懂?
唉!
其实...
我...我踏马...懂个锤子!
莫名其妙的就穿越了。
遇到这档子事,估计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得懵圈。
后世身为农业周刊主编的叶小川,昨天明明还在和一帮县乡干部喝大酒。
喝着喝着,眼睛就闭上了。
“蹭”!
等到叶小川再次睁开眼。
咋就稀里糊涂的穿越到73年,和自己同名同姓,今年20岁的下乡知青身上了呢?
这一世的叶小川,家在四九城北锣鼓巷。
他家里有一个爸...亲生的。
有一位妈,不过,那是后妈。
这位精于算计的后妈,她改嫁过来的时候,还带来一个比叶小川大3岁的大儿子,一位和叶小川同岁的女儿。
而且这位后妈,与叶小川的亲爸结婚的第二年,又生下了一个小儿子。
另外!
叶小川还有一位今年16岁,明年就会参加中考的亲妹妹。
如果她考不上高中的话,最终结局恐怕就得和叶小川一样,只能当知青下乡插队去。
这一世。
叶小川的家不大,总共就只有2间单身宿舍,但家庭成员倒还挺复杂。
总的来说。
这一世叶小川的亲生老子,是个一心埋头工作的老实人。
为了那一个月42块5的微薄工资,他甘愿一年四季都满身油污的,在厂里修理机械。
而叶小川的后妈,则是一位月工资37块3,性格很阴沉、非常护犊子的纺织女工。
当然...能让后妈维护的,只限于她自己带来的亲生孩子。
而叶小川和他的亲妹妹,则不在此例...
哎...屁大个家,还复杂的很。
慢慢收回思绪,叶小川开始审视自己的处境:
下乡插队接受再教育,本来就很苦。
而贫瘠苦寒的陕北,则是苦中苦,比起别人去北大荒上山下乡,还要艰苦无数倍!
都说北大荒生存条件恶劣。
但好歹那边是肥沃的黑土地,种啥都能长。
并且大家伙平时无论是去赶山,还是跳进海子摸鱼虾,总归还能弄到一口吃食不是?
而光秃秃的陕北?
去了那边,恐怕就只能站在塬上,各自找好方位。
西北风,管够...
哎...先不去想那些烦心事,毕竟那得等自己顺利抵达了陕北,才有机会去面对那些艰难困苦。
叶小川暗自叹口气。
如今最紧要的,是自己怎么才能顺利抵达?
以现在的交通条件和交通设施,说实话,能不能平安抵达陕北?
一半要看天意。
另一半,就只能看自己的八字够不够硬了。
这次下乡插队,叶小川不但要争取顺利抵达目的地。
而且即便平安到了那边,自己还要尽快摸清情况,然后想方设法的活下去。
尽可能的,好好活着!
——至少得想办法,让自己有足够的粮食、甚至偶尔还能吃上肉才行。
不然的话。
叶小川真还没信心,自己怎么才能在贫瘠的陕北,熬过那么漫长的艰难岁月?
“花生瓜子儿热开水,香烟啤酒老白干嘞!有人要吗?哎,麻烦把脚往里收收!”
正当叶小川在那里胡思乱想之际。
列车售货员推着手推车,从挤的满满当当的过道中钻过来,“哎让让!那位女同志,麻烦把你的包裹拿起来,让个道!”
“还有你,说你呢...抽烟那位男同志!你的**,**兜往上抬!使劲啊,脚尖垫起来...”
本列车厢里,大部分乘客都是分赴各地去下乡插队的知青。
这一去,天高水阔。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城。
甚至其中有一部分人,他这一辈子都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大家带的铺盖卷,搪瓷盆,还有一年四季的换洗衣服,鞋袜都不少。
也不知道这些售货员,是用什么特殊材料做成的?
她们居然能从这么拥挤、连转个身都极度困难的过道里,穿梭往返、行动自如?
等到售货员过去不久。
卖饭的列车服务员,又紧随其后,“供应晚餐,晚餐供应了啊!同志们,有需要的抓紧时间,这是最后一趟供应晚餐了啊!”
火车上的盒饭,是装在有点发黑,甚至已经变形了的铝制饭盒当中。
一份3毛。
里面有2两米饭,上面盖着葱烧白菜,夹杂一些土豆片。
要是运气好的话,还能从中找到一块猪油渣什么的。
盒饭的味道谈不上有多好,但货真价实、物有所值,而且它还有个最大的优点:不需要粮票。
这就让火车上的不少人,都纷纷抓紧机会选购。
如果谁要是不想吃火车上的盒饭,旅客当然还可以去火车站站台上购买。
只不过在站台上买盒饭,是需要粮票的。
大家都是出门在外的旅客,谁身上也没有当地的县域流通粮票。
而要想在站台上买饭,那就只好动用金贵无比的《全国通用粮票》了。
《全国通用粮票》被称为票据之王,含金量很高,走到哪都可以用。
甚至比现金都还好使。
因此没人舍得乱花的。
“小川哥,吃饭吧?”
张海丽温温柔柔的从桌子上起身,“我请你...咯咯,售货员同志,请给我来3份。”
叶小川好奇:“为什么要买3份?”
“因为小川哥伱个子高,又是男同志,一份饭怎么够吃呢?”
张海丽笑,“我见那些能吃的同志,一个人就能吃掉5份。我买上2份,这都还算是克扣我亲爱的小川哥了呢!”
“张海丽同学!听听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请你注意影响!”
正当张海丽在那里翻找现金,准备买盒饭之际。
对面的火车座位靠背上,突然冒出一颗留着短发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