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十章 妥协和交换

严嵩扶柩回乡,内阁只有徐阶和袁炜当值办差。

袁炜时常要入西苑当值,给嘉靖帝撰写青词,所以内阁事务,这些日子都由徐阶一人处置。

他时常把最得意的学生张居正叫到内阁,私下协商一些事情。

徐阶说道:“御史王兆龙弹劾严世蕃违制的奏章,我票拟了,严世蕃夺职流放,可是司礼监留中不发。”

张居正脸色一变:“皇上对严家父子还有庇护之意?”

他心里忿忿不平。

此前老师你扒拉扒拉分析说,皇上有倒严之心,然后世子步步为营,筹划倒严,现在到了关键时刻,才发现分析了个寂寞!

白高兴一场。

徐阶看了他一眼,“你啊,说是没有高拱那么急躁,却同样沉不住气。一到把握不定的时候,就急峻用事,这样不好。”

张居正脸色一正,恭敬答道:“老师,学生记住了。”

“这里还有一份奏章,你也看看。”

徐阶递过来一份奏章,张居正接过来,很快就看完了。

“南直隶、浙江、福建学农工商百姓,投献产业,愿助剿倭之用。

然后皇上赐下东南剿倭粮饷统筹处之名,收揽投献产业,统筹经营,以资军用。还说要起用致仕官员充实其间,运营此事,在地方为国效力,为君分忧。

老师,这事?”

张居正一时间无法判断此事,“国朝百年来,没有过这种事吧。”

“当然没有。没有的事,不意味着皇上不能做啊。二十天了,西苑的底牌算是亮出来了。此前我跟你说的那条敛财大鱼,浮出来了!”

张居正眼睛一亮:“东南剿倭粮饷统筹处,是西苑的意思?打着筹集粮饷的旗号,为皇上敛财?”

徐阶淡淡地说道:“敛得十万两银子,五万军用,五万递京,谁知道呢?”

“老师,看这份奏章,东南剿倭粮饷统筹处还是民办的,跟官府没关系?”

“说是东南百姓报国义举,自然与官府没关系,与宫里却是千丝万缕的关系。说来说去,反倒跟秦汉的少府,有些类似了。”

“那不行,此事不合国制。再说了,此例一开,天家岂不是可以打着各种旗号敛财?朝廷体制何在,太祖皇帝建立的国赋税收体制何在?”

徐阶看了张居正一眼。

自己这个学生,跟大部分有见识的文官大臣一样,不允许脱离体制之外的敛财渠道出现。

而他们心里的体制,无非就是能被文官们通过朝廷各级机构和运作制度所掌握。

张居正问道:“老师是如何票拟的?”

“我拟了此无前例,当宜户部派设官吏接管,专营此事。”

张居正这才放心:“老师此拟,才是老成谋国之言。”

徐阶鼻子轻轻一哼,说道:“于是严世蕃的弹劾奏章,被留中了。”

张居正不淡定了,“皇上的意思,要交换?”

徐阶毫不迟疑地答道:“对,我们同意东南剿倭粮饷统筹处一事,皇上就愿意倒严!现在看我们如何取舍了!”

张居正也没有想到,皇上居然出了这么一个大难题。

以裕王府为首的清流,朝思暮想就是倒严。

对于老师徐阶为首的官僚们来说,倒严就能腾出位子来。

严嵩倒了,老师就能补位首辅。

严党党羽被清除,一连串的官位给腾出来,大家都有好处分,都能升官补位。

怎么选?

徐阶笑了,“叔大,你也迟疑了吧。说实话,我也迟疑不决啊。”

是啊,世人不是圣人,做不到克己忘利。

猛然间,张居正想起他的学生,朱翊钧说过的话:“学生觉得平常人多,都有自己的七情六欲...”

朱翊钧?

“老师,这次皇上愿意做交换,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徐阶也摇了摇头,“叔大,我也很意外。以前的皇上,那会如此好说话。可能是因为你那位好学生的缘故。

为师想,这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好的开始?”

“皇上英断刚鹫,大礼议之争时,杖死的士子大臣,数以百计。他从来不会跟臣下讲什么条件,做什么交换。”

徐阶小心地选择着字句说道。

张居正听懂了。

老师说得没错,嘉靖帝的手段阴狠,多半是廷杖、贬窜、下狱、处死,可以说是刻薄寡恩。

就算为他卖命效力三十年的严嵩,也只有利用,毫无恩情可言。

“叔大,现在皇上这样做,不是他转性子了。而是他非常明白,皇位终究要传给他的好圣孙。”

“老师,你是说皇上在培养世子?”

“没错。”

培养世子,自然是培养他当皇帝了。

那么如何驾驭朝臣,达到自己的目的,也是培养的重要内容之一。

如此说来,老师说得没错,君臣之间达成某种妥协,互相交换,总比嘉靖帝的驾驭手段要强吧。

师生两人对坐了许久,张居正最后说道:“老师,我觉得还是可以试试。”

徐阶微笑地问道:“真要试试?叔大,世子的手段,以后你可能体会更深啊。”

张居正知道老师说的什么意思,迟疑一会,他还是说道。

“那就是试试吧。”

“好,我重新票拟,同意东南剿倭粮饷统筹处之事。”

徐阶重新票拟的奏章又被送回司礼监,很快被呈到嘉靖帝的跟前。

他看了一眼,看着旁边的朱翊钧说道:“钧儿,东南剿倭粮饷统筹处,内阁票拟同意。后面就算有御史嚷嚷,也是他们文官的事。

我们继续办我们的事。东南剿倭粮饷统筹处是你提出来的,往下怎么办,有没有什么章程?”

“有的皇爷爷。”朱翊钧从怀里掏出一份呈文,递了过去。

嘉靖帝看着呈文上还很稚嫩的文字,仔细地看了起来。

统筹处下设计划科、结算科、审计科,监管专营丝绸的商号甲,专营瓷器的商号乙,专营茶叶的商号丙,专营棉布的商号丁...

各商号独立核算,自负盈亏。

聘请专业商贾以为经理,专事日常经营打理。

...关键在于完善账目,加强审计。

嘉靖帝心头一动,“钧儿,你说关键在于完善账目?”

“是的。皇爷爷,鄢懋卿在两淮巡盐贪墨。严世蕃在各大工程上下其手,大肆侵吞。东南财赋,过半流失。孙儿觉得重要一个原因,就是我朝财税制度不完善,尤其账目会计制度过于简陋,漏洞太多,是重要弊端之一。”

嘉靖帝说道:“我朝赋税制度,是太祖皇帝定下的。”

朱翊钧心里一笑。

我的爷爷啊,明朝历代皇帝里,对祖制最没敬畏心的就是你。

一出大礼议,你践踏了多少祖制?

“皇爷爷,弥补和纠正太祖皇帝的祖制遗漏,足以彪炳青史。”

嘉靖帝威严的脸,露出几许难得的笑容。

由于出身问题,他对祖制异常敏感,非常热衷于对祖制查漏纠偏,以及自己制定祖制。

朱翊钧的话,正好挠中了他的痒处。

“孙儿的这份呈文,朕留下,仔细看看。黄锦。”

“臣在。”

“弹劾严世蕃的奏章批红。严世蕃不孝不敬,愧为人子,耻为人臣,着免职抄没家产,发配广东雷州安置。严嵩教子无方,着在原籍闭门思过。”

“遵旨。”

“记住,叫人查抄严府时,务必把鄢懋卿贪墨的罪证给朕找出来。敢贪墨朕的银子,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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