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八十八章 海瑞成了奸相爪牙!

王世懋站在船头上,看着远处的太仓码头,心急如焚。他身后站着两人,一年轻一中年,都是文质彬彬的儒雅士子。

年轻士子忍不住说道:“嘉则先生,想不到离了上海,太仓也是这般繁华。”

中年士子捋着山羊胡子,“元瑞,盐铁塘、白秋浦在这太仓交汇,可顺水北上常熟,西去昆山苏州,南下嘉定上海,东通长江刘家港。

尤其是刘家港,随着东南大兴,许多船舶在吴淞港停不下,便转到刘家港。可顺着白秋浦直通太仓,再通过太仓分转常熟、昆山、苏州、嘉定和上海,也是十分便利。

所以太仓、刘家港跟着上海,也日益盛隆兴旺起来。”

“原来如此。”

王世懋转过头来,说道:“嘉则,元瑞,前面就到太仓码头了。”

船只靠岸,王世懋一个箭步窜上码头,抓住前来迎接的仆人问道。

“兄长在家吗?”

“回二老爷的话,大老爷在府上。”

“那好,赶紧帮着搬运行李,这两位是我在上海认识的朋友,沈老爷和胡老爷,帮着把他们的行李一并搬上马车。”

“是!”

三人上了马车,哒哒马蹄声响,马车启动。

马车很快离开码头,转到大街上。

中年沈老爷和青年胡老爷,掀开窗帘,观看两边的太仓风情人文。

突然看到一伙儒生哗哗地跑过,有一人嘴里大喊着:“今日花街,明日柳巷,《西厢记》好人儿。”

其余人跟着一起大笑。

胡老爷眉头一挑,“麟洲先生,这是怎么了?”

沈老爷探头一看,摇着头代答道:“这是一群诸生秀才,刚刚考试完毕,于是焚笔砚、阁经史、游戏谑啸,群而趋之,非蛊于声色,则诱于珍玩。”

胡老爷眉开眼笑,“哈哈,当年我考上秀才时,可没有这般孟浪荒唐。”

王世懋叹息道:“嘉则先生说得没错,提学来,十字街头无秀才。提学去,满城群彦皆沉醉。青楼花英,东坡巾,红灯夜照,《西厢记》,长短句。”

胡元瑞马上应道:“这歌谚学生也听过。

论文章在舞台,赴考试在花街,束脩钱统镘似使将来,把《西厢记》注解。演乐厅里摆下个酸丁怪,教学堂下赊下些勤儿债,看书帏苫下女裙钗,是一个风流秀才。”

王世懋和胡元瑞说的歌谚,都是在说秀才诸生们,身处太平盛世,不再刻苦学习,尤其是一旦提学官例行考试完,就跟脱了缰的野狗,撒着欢到处玩耍。

青楼、戏园、勾栏,玩得相当得奔放。

唉,这叫什么事?

沈嘉则摇着头,叹了一口气:“人心不古,人心不古!”

胡元瑞在一旁说道:“学生倒觉得没什么。承平日久,物阜民丰,时和景丽,与国朝初立时的百废待兴、一切从简截然不同。

工商大兴,出产丰富,所求何也?无非就是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秀才们如此玩耍游戏,学生觉得倒也算得过上好日子。

难不成要这些秀才,在街边排成一排,一人前面一口碗?”

王世懋和沈嘉则不由地哈哈大笑,“元瑞真是洒脱不羁啊!”

马车来到王府,在前院马厅停下,王世懋请沈嘉则和胡元瑞下车,直入中院。

刚转进中院院门,听到筝、琵琶、三弦子、拍板和响,咿咿呀呀,还有女声铿锵有调。

“好,这大套北曲,唱的是入骨三分。”

“我还是喜欢南唱,”

刚说到,刚才女伶停住,另一女伶声响,伴奏也宛然一变,歌者只用一小拍板,啪啪打响。

三人不由放慢脚步,侧耳倾听起来。

拍板打响没一会,有洞箫和月琴进入,声调屡变。伴着这乐器声,女伶开腔,唱腔更加凄婉动人,听者几乎坠泪。

“好,这南音加入洞箫和月琴,截然不同。”

沈嘉则和胡元瑞忍不住交口赞叹道。

“这南音有加入昆山腔,更为轻柔婉折,你们听,她一字之长,延宕至数息,如山泉幽然曲折。”

“听这南音加昆山腔,再听海盐腔,简直是白日欲睡,厌而远之。”

胡元瑞在旁边说道:“嘉则先生,你这话说的,此前在上海听海盐腔,还说爱之如命,怎么一转身就厌而远之。太善变了,嘉则先生,你太善变了。”

沈嘉则摇着头说道:“元瑞休得胡说,我这是对完美之执意追求。”

两人哈哈一笑,转头问王世懋,“麟洲先生,这是贵府哪位大才,在**伶人,修改曲调?”

王世懋苦笑道:“还能是谁?是我那最近痴迷戏曲改革的兄长。

人言张太岳在内阁改革,赵大洲在宪台改革,王凤洲在戏园改革。大明改革蔚然成风,我那兄长也算是顺应潮流啊。”

沈嘉则和胡元瑞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果真是凤洲先生!”

王世懋在前引路,转到后院,骤然开阔。

只见眼前花园广数十亩,垒石环山,凿池引水,石梁虹偃,台榭星罗,曲水回廊,画阁朦胧,宏敞堂开,真是宦流雅集,名流胜会的好去处。

这就是王府的弇山园,江南有数的园林。

沿着抄廊走到一处阁堂前,只见此堂面昭雕墙,宏开峻宇,重轩复道。

细看梁柱,全是用楠木造成,楼上窗棂,涂金染彩,丹垩雕刻,极尽精工巧作。

阁里坐着四人,为首一人四十多岁,俊朗美髯,穿着一件湖蓝直缀,头戴方巾。

左右两人,年纪相仿,三四十岁左右,穿着素色襕衫,头戴网巾。对面坐着一人,四十多岁,最为俊雅,面白无须,穿着一身湖绿道袍,头戴网巾,悠然洒脱。

王世懋三人走来,他最先看到,爽朗说道:“麟洲先生回来了。”

声音洪亮,却有些尖锐。

其余三人闻声转过头。

王世懋上前拱手道:“王世懋见过吕公公,见过娑罗主人、鸾啸先生。弟见过大兄。”

“麟洲旅途辛苦了,这两位气度不凡,快快与我们介绍。”面白无须之人笑呵呵说道。

“吕公公,这位是浙江鄞县沈明臣沈嘉则”

王世懋话还未落音,湖蓝直缀男猛地站起来,大声问道:“可是写‘衔枚夜度五千兵,密领军符号令明。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的句章山人?”

穿道袍男子摇头晃脑地说道:“宣城县公督东南,尝设宴于烂柯山,延请众幕僚。

酒酣乐作,幕中有句章山人沈嘉则作《凯歌》十章,中有云‘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胡公欣然起,捋其须曰‘何物沈生,雄快乃尔!’即命刻于石。

壮哉,妙哉!”

沈明臣拱手答道:“正是在下!”

直缀男冲上前来,挽着沈明臣的手,慨然说道:“久仰大名,今日得见,荣幸之至!”

王世懋在一旁说道:“这是在下大兄王世贞王元美。”

沈明臣拱手道:“学生见过凤洲公!”

王世懋继续介绍年轻一点的胡元瑞。

“这位是浙江兰溪胡应麟胡元瑞,湖南布政使胡公(胡僖)之子。”

王世贞大喜道:“可是做‘君不见黄河之水来昆仑,浊流万里经龙门。环嵩绝华不少息,吞吐日月排乾坤。’的胡元瑞?”

“不才拙作,让凤洲公见笑了。”

面白无须者大声念道:“天吴扬澜九河溢,大泽龙蛇起原隰。洪荒不解尧舜忧,平成却藉司空力。

元瑞年不过双十,诗才横溢,实乃天下奇才啊!”

王世贞介绍道:“这位是少府监少监、少府监东南分司总办吕用吕公公。”

沈明臣和胡应麟脸色一变,作揖恭声道:“学生见过吕公公。”

“客气了。”吕用拱手回礼,一拂袖袍答道,“老夫乃无赖之人,赖在凤洲公这戏曲研究院,窥文听义,一涤浊骨啊。”

王世贞呵呵一笑,继续向沈、胡二人介绍另外两人:“这位是鸾啸先生潘之恒潘景升。”

沈明臣拱手道:“先生言为剧必自调音始,须先正字,而后取音。高论灼见,让学生敬佩。”

“客气。”

“这位是娑罗主人屠隆屠长卿。”

“原来是屠兄,伱我同乡故里,久闻大名却一直无缘相见。今日在这里一见,真是缘分啊。”

“客气。”

王世贞十分欣然说道:“今日如此多大才相聚一堂,蔽舍生辉。正好,我们戏曲研究院,正好排了几目新戏,就是把南音、海盐腔、戈阳腔等长处,糅合进昆曲,远胜昆山腔。

一起品鉴,多给意见。”

王世懋在一旁跺脚着急地说道:“我的大兄,你还在这里耽于声乐,你难道不知吗?海瑞在苏州广发捕票,缇骑四出,传唤缉捕三吴士子数百人。

江南俊杰之才,几乎被他荡然一空。

就连前首辅徐公,也被他勒令赶赴苏州听参。

想不到铁骨铮铮的海瑞海青天,怎么也成这般?外面都在传说,清名享誉海内的海青天,也成了奸相张太岳的爪牙!”

室内一片寂静,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激愤的王世懋。

过了二三十秒钟,隔壁某位女乐手,不小心拨动手里琵琶琴弦,叮当一声,把众人从凝固中震醒过来。

王世贞瞪了弟弟一眼。

你怎么这么冒失啊!口无遮拦!

没看到坐着的都有谁吗?

吕用吕公公,皇上还是裕王世子时,就跟着冯保一起伺候的老人。

潘之恒、屠隆,是汪道昆的好友。

知道汪道昆是谁吗?

谍报侦查局就是他一手完善的,有坊间传闻,俺答汗突然病逝,土默特部土崩瓦解,跟这位脱不了干系。

他的好友,你猜会不会友情在谍报侦查局挂了个闲职?

沈明臣,沈一贯的叔叔。

沈一贯最近“洗心革面”,拜在礼部左侍郎张四维的门下,最近屡屡发表文章,大肆抨击沈鲤、许国等“旧友”的迂腐僵化,士林为之喧哗。

胡应麟是胡僖的儿子,胡僖又是谁?

湖南布政使,鱼鹰总督王一鹗的得力助手啊!

你看看,各个都是人才,深藏不露,你居然在他们面前说海瑞成了奸相张居正的爪牙,这话要是传到某些人的耳朵里,我们兄弟还有好日子过吗?

王世懋被自己兄长的电光眼电了几下,猛地醒悟过来。

还是太冲动,太着急了,自己一通脱口而出,要招祸事啊!

心里瞬间连转了九九八十一圈,连忙出口转圜道。

“兄长,现在外面谣言满天飞,抨击朝政,羞辱弼臣,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兄长,你怎么还能坐得住。”

说完后,王世懋忍不住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妈呀,可算圆回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