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以范闲为首的南庆使团押着被监察院关了二十年的原北魏九品上高手肖恩,由北门离开京都城。
鸿胪寺官员手持节杖在先,范闲和王启年坐的马车在后,接着是用拇指粗细的铁链子层层捆绑,又以巨大的铆钉加固的厚重囚车,再往后是由四名虎卫和十多名骑兵组成的护卫部队。
虎卫的头儿高达劲衣长剑,带着另外三名虎卫头前开道,这小子自打出城,眼睛就没停下过,扳着个脸左瞧瞧右看看,不时手搭凉棚远望。
范闲怼着马**和左摇右摆的马尾瞧了一阵,碰碰拿着长鞭客串马夫的王启年的肩膀:“你说这高达看什么呢?我们才出京都城,也就走了十几里路,要不要这么紧张?”
“大人莫不是忘了,那一位还没现身。”
那一位……
听到这三个字,范闲的表情有些不好看。
北齐方面要的是司理理和肖恩,如今肖恩就被五花大绑,关在身后的囚车里,而司理理……并不在。
庆帝给出的说法是楚平生会跟使团的车队一道把人送去北齐,如今走出许久还不见人影,确实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
楚平生去哪儿了呢?
说起“那一位”,王启年八卦劲儿上头,带着一丝坏笑,一点猥琐道:“大人,你说楚平生同意把司理理还给北齐,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
范闲瞥了他一眼,面露鄙夷——不是鄙夷王启年,是鄙夷楚平生。
“要么是白风与北齐方面有利益勾兑,要么是陛下拿出了楚平生难以拒绝的条件。”
王启年摇头叹息:“那日在监察院外,又是杀黑骑,又是砍袁宏道的手,后面还挤兑陛下将其凌迟处死,我还以为他是个情种,没想到啊……没想到……”
范闲其实也挺意外的,一开始觉得楚平生救司理理是要从她口中套出他知道林珙是策划实施牛栏街刺杀案的凶手的情报,以离间他和林婉儿的关系,来达到顺利迎娶林婉儿的目的。
然而结果却是林珙明明是五竹杀的,楚平生却把罪名安到了白风身上。又因为逼庆帝凌迟袁宏道,及不掩饰自身和司理理睡了的表现,很多人又想楚平生应该就是单纯喜欢这位北齐暗探,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又叫人大跌眼镜,睡了司理理一段时间后,楚大人明显玩儿够了,开始混迹风月场所,白日勾栏听曲,夜晚留宿花船,把个司理理晾在礼宾院独守空房。
再后来,北齐方面要人,更是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痛快地答应下来,叫人完全搞不明白西胡人做事的逻辑在哪里。
“情不情种我不知道,色种是一定的。”
王启年陪笑道:“大人说得是。”
现在谁不知道祈年殿夜宴发生的事啊,范闲的才名一朝丧尽,范若若和叶灵儿也因为输了赌局,要嫁给楚平生做妾,这两個人已然是彻底撕破脸,再往前一步就是不死不休的程度了。
吁……
便在这时,前方开路的高达一拉缰绳,勒停战马,顺势扬起右手,对后方车队做了个止步的手势。
王启年挺了挺身,仰头打量:“大人,好像是……那一位的马车。”
其实不用他说,范闲也知道是楚平生。
只见官道与杨树林交汇处的开阔地上停着两辆马车,一辆马车载人,有窗帘与门帘,一辆马车载货,车厢固定着一个一人多高的木柜,外面配一把乌铁大锁,不知道装的什么,那只戾气爆表的白猿就坐在载货车辆的木柜上,两手抱着一个红亮猪头大口大口地啃,吃得外凸的嘴唇,毛茸茸的手上都是是油,这也是王启年一眼便认出树林外马车是楚平生的座驾的原因。
“大人?!”
高达回望身后,要范闲拿主意。
“直接走就是了。”
“大人。”王启年劝道:“这样不好吧,楚平生怎么说也是太子太师,当朝一品,乃是使团里官职最高的人,若是不打招呼直接赶路,事后追究起来,恐怕不好看。”
范闲白了他一眼:“要打招呼你去,反正我不去。”
说完把身子偏向一边。
要不是庆帝许诺,他顺利完成任务归来,便考虑撤销对林婉儿的指婚,把人还给他,和楚平生这种人同赴北齐?想都不要想!
“大人,你想啊,楚平生有九品,白猿更是九品上的强横角色,有他们在,还怕肖恩出状况?即使他那个义子上杉虎杀来,我们都不用怕,你就去低个头,问个好,接下来的日子能省好多心呢。”
“……”
范闲把袖子一拢,看都不看王启年。
他需要楚平生和白猿压阵么?别开玩笑了,五竹可是一直在后面跟着呢,苦荷来了他都不怂,何况是肖恩那个义子。
“你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王启年紧皱眉头,对着范闲点了点,末了长叹一声跳下马车,带着帮范闲就是帮自己的心思一溜小跑到树林边的空地上,对载人的马车躬身见礼,面带微笑说道:“楚大人,范大人看大人的马车在此停驻,差下官过来询问有无需要帮忙的地方。”
青布门帘微微晃动,被里面伸出的手拨开一线:“嗯,伱们走你们的,我自会跟上。”
“好勒。”
王启年见他如此好说话,点头哈腰,躬身而退。
“等等。”
啪。
一道金光飞出,落在他的脚边。
王启年仔细一瞧,发现竟是块金锭,看大小足有十两重。
“我很好奇,范建从户部去了吏部,范闲的书局也黄了,他还雇得起你吗?王启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跟着我?”
“这……”王启年的眼珠子滴溜溜一通转,媚笑道:“大人可否容王某考虑一下?”
“没问题。”
拨开青布门帘的手缩了回去,那一线空隙随之闭合。
王启年提臀弯腰,一把抓起地上的金锭揣进袖子里,眉开眼笑地朝后方使团车队走去。
行经高达身边时,后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满脸鄙夷。
王启年也不在意,毕竟范闲给他的月钱也就五十两,楚平生呢,一出手就是十两的金锭,他已经能想到老婆看到金灿灿的元宝会有多开心了。
“大人,楚大人说让我们先走,他自会在后面跟着。”
范闲挥了挥手,高达两腿一夹胯下战马,向北而行。
“王启年,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了。”
“那你刚才弯腰撅腚是在干嘛?”
王启年嘿嘿一笑:“大人,你忘记我的拿手绝活是什么了?”
范闲撇撇嘴:“跑得快,尤其是危险来临时。”
“怎么会呢,追踪术啊,大人。当初能够追上司理理,我可是没少出力。”王启年往范闲身边靠了靠,附耳道:“大人,我仔细看过了,从第二辆马车的车辙痕迹来看,车辆载重少说也有六七百斤,而那只白猿最多一百三四,这剩下五百来斤是什么,你不觉得奇怪吗?”
他这么一说,范闲果然皱眉,回头看了已经开始移动的两辆马车一眼,要知道庆国带给齐国的礼物都是些南方土特产、手工艺品什么的,都在肖恩的囚车后面马车的柜子里,哪里需要楚平生另备物品。
那么问题来了,马车里载的是什么?
“王启年……”
“大人?”
“你觉得苦荷会否对白风出手?”
“应该会吧。”
王启年想了想,觉得苦荷就算不拼命,也应该试探一下白风的深浅,毕竟傻瓜都能看出来,白风和庆帝有不可告人的勾连,而庆帝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就是吞并北齐。
“如果两个大宗师打一个大宗师,你觉得结果会怎样?”
“两个大宗师打……一个大宗师?”
王启年被范闲说得话搞懵了,不知道另一个大宗师在哪儿,是谁?
范闲笑了笑,没有回应他的疑虑,只是在心里感叹,白风一死,楚平生还有什么仰仗。
……
范闲在奇怪楚平生带了什么东西,不断回头扫视最后面的马车,司理理则对着肖恩的囚车看了一遍又一遍,面有忧色。
“在替战豆豆担心?不明白她为什么索要肖恩?”
“……”
“据我所知,庆国曾两次北伐魏国,第一次北伐,李云潜身体瘫痪,被困绝地,是陈萍萍率领黑骑千里奔袭将人救回,此次北伐以失败告终,而导致这一切的原因,除了李云潜自身的问题外,肖恩这个情报头子和北魏大将战清风功不可没。之后,庆国方面吸取了教训,先以离间计边缘化战清风,之后趁肖恩之子大婚,陈萍萍亲自带人将其擒回庆国,之后李云潜发动第二次北伐,将北魏一举打残,也就是这个时候,战清风在苦荷的帮助下强势崛起,取北魏皇族而代之,建立了北齐。”
楚平生先将事件背景叙述一遍,再徐徐道出她的心事:“肖恩效忠的是北魏皇室,不是北齐战家,你担心他回去后会动摇政局,颠覆战家的江山,是么?”
司理理说道:“什么都瞒不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