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大人!”
庄墨韩见贵客登门,急忙起身相迎。
可能是坐得太久,也可能是用脑过度,情绪激动供血不足,起到一半立足不稳,竟向前方栽倒。
楚平生在两米远处伸手轻托。
庄墨韩就觉一股柔和之力帮他稳住身形。
“多谢。”
他虽不习武,却也知道此等手段非寻常武者能有,不由摇头叹息:“楚大人此来北齐,福焉,祸焉?”
说完才意识到说这个没用,便把木案上未写完的经注推到一边,总算是收拾出可以待客的一角:“子旭,快上茶。”
“不用麻烦。”
楚平生出声制止,就在书案另一边坐下:“我说几句话就走。”
庄墨韩见此,挥了挥手,示意书童离开。
“你弟弟还活着,挺好的,再过两天你们就能见面了。”
“肖恩……”
听闻此言,庄墨韩眼睛一亮。
他没有后人,就这么一个至亲弟弟,当年为了不让他这个文坛大家和特务头子这种臭名昭著的角色扯上关系,肖恩改了自己的姓氏,与兄长恩断义绝,后来肖恩被陈萍萍灭门,自己也落入监察院手中,一关就是二十年,直至两国议和,长公主李云睿告诉他肖恩还活着,只要他帮忙对付范闲,便会竭尽全力促成交换战俘的事,他这才假借恩师之名,在夜宴上指责范闲抄袭。
虽然事实证明,范闲确是抄袭,但是这种违背道德的行为,还是让他承受了非常大的心理压力。
前些日子,朝廷的人给他送来一个消息,言说南庆使团车队在前来上京城的路上遭遇贼人袭击,肖恩不幸身亡。
他很难过,很悲伤,夜阑卧听风吹雨时感叹这可能就是命,便转移精力到给《红楼梦》里的诗词做注解的工作上,直到昨日宫里又来人,问他楚平生有没到访,他才知道南庆使团进城了,西胡使者楚平生也一并来到北齐。
把实情告知司礼太监,将人送走,他特意让出版《唐诗三百首》和《宋词三百首》的徒弟姜新柳去馆驿求见,结果南庆使团的人说楚平生不在,那位大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姜新柳败兴而归。
没想到过了一夜,楚平生孤身登门,还带来一個让他无比欣慰的消息。
“好,好啊,老夫如能在有生之年再见他一面,虽死无憾了。”
楚平生看着对面把一辈子时间都用来做学问的老头儿,心想他为什么愿意被长公主拿来当枪使,应该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要尽全力了却生前憾事。
“你心血消耗过度,这个……应该可以帮你多续几年命。”
楚平生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白瓷小瓶,放到庄墨韩面前:“一个月一颗,不要多吃,以你的身体状况,吃多了虚不受补。”
庄墨韩定定地看了白瓷瓶一会儿,没有怀疑他的话,只是轻轻摇头,推辞不受:“我一个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何必浪费这等灵丹妙药,拿去给更需要它的人吧。”
楚平生冲他笑了笑,好像变魔术一样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又一本书册,在案上摊开。
《诗经》、《论语》、《尔雅》、《楚辞》、《孙子兵法》、《九章算术》、《天工开物》……
把个自诩学富五车的老夫子都看傻了。
楚平生还没停止,又把分成好几册,一整套的《十万个为什么》怼到庄墨韩眼前,并拍着它说道:“不说前面那些可以教化世人的古籍,就这个……你都得琢磨几年。”
《诗经》、《论语》、《天工开物》、《十万个为什么》、《孙子兵法》是他以前上学时读过的书籍,向《尔雅》、《楚辞》、《九章算术》这种,是之前在倚天屠龙记和天龙八部的世界,闲来无事翻着玩,看过一遍后印在脑子里的内容。
“这……这……”
庄墨韩伸出颤巍巍的手,拿起一册翻了翻,揣进怀里,又拿起一册翻了翻,又揣进怀里,说他对这些圣贤智慧的结晶爱不释手吧,可那表情……眼睛发直,两腮轻扯,嘴角歪斜,像极了老年痴呆。
楚平生说道:“庄先生,你现在还觉得多活几年少活几年无所谓吗?”
老夫子从石化中醒来,默默地把白瓷瓶揣进袖子里,贴身收好。
“这都是世界另一端那个大王朝的经史子集?”
“算是吧。”楚平生拍拍《十万个为什么》:“这个除外,由我翻译而来,可能有些东西会颠覆你的认知,当杂文看就好。”
庄墨韩后退两步,深揖及地:“楚大人大德,老夫代天下文人学子,拜谢传经之恩。”
楚平生没有躲,生受了他的大礼,他又没指望这个挣钱,也不图名声,还费劲巴力地抄了上百万字来帮助这里的人,受他一拜怎么了。
“行了,快坐下吧,就伱这身子骨,我真怕你一激动中风OVER。”
庄墨韩点点头,坐回榻上,把这一堆书珍之重之地放到右手边随时可取的地方。
楚平生说道:“还有一个事。”
“楚大人请说。”
“我有心迎娶北齐圣女海棠朵朵为妻,尚缺一媒人,希望庄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庄墨韩闻言一愣:“楚大人不是已经应下庆国皇帝的指婚,要娶长公主之女晨郡主为妻么?”
四国夜宴时老头儿在场,却并未提及范若若、叶灵儿二女,可见妾这种事物,真得难登雅堂。
“看来庄先生并不知道沧州一战是谁在幕后做的手脚啊。”
“……”
庄墨韩当然不知道,他对沧州一战仅存的认知便是宫里来人告诉他肖恩死了。
不过楚平生这样一讲,他多少猜到一些。
“楚大人是想以此反击南庆?”
“正妻的位子只有一个,谁更能讨我欢心,谁才有资格做,不是么?”
“那……不知太后和圣女的意思……”
“她们还不知道。”
庄墨韩很无语,就算他是一个书呆子,也知道此事放到普通家庭,上门提亲遭拒最多不爽个几天,事情也就过去了,以楚平生和海棠朵朵的身份,事先没通气就上门提亲,人家要是不愿意,给他拒绝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能帮到楚大人,老夫这张脸自然是可以豁得出去,但就怕圣女不愿,楚大人面上无光。”
楚平生说道:“她当然不愿意,她怎么可能会愿意呢,毕竟我师父可是断了她师父一条手臂的。”
庄墨韩觉得自己动容的次数一辈子加起来也没今天多,什么人呐这是,他师父把女方师父的手砍了,还要上门提亲娶女方?
“还有,我的宠物把狼桃给杀了,看你不怎么爱出门,这事儿应该也不知道吧?”
庄墨韩彻底没脾气了。
这……这……这亲事要是能提成就怪了。
那么问题来了,他能捋清楚的逻辑,楚平生会捋不清楚?
“我想不明白,既然楚大人与圣女有如此恩怨,为何还要老夫上门提亲?”
“为了化干戈为玉帛啊。”
“……”
重伤女方师父,杀了女方师兄,把她娶回家睡了,然后就相亲相爱一家人了?
站在他的立场,是个化干戈为玉帛的法子,可你有没有考虑过人家女方的感受啊,喂!
庄墨韩忽然很庆幸自己没有女儿。
“这件事……很难。”
“结果不重要,我比较享受过程。”
庄墨韩明白了,这小子就不会正儿八经说人话。
楚平生说到:“明**就带着门下有名望的弟子进宫提亲,成不成不用管,只消把势造好,披红挂彩不错,敲锣打鼓很好,总之怎么热闹怎么办。”
“你……是不是有另外的目的?”
“这你不用管。”
庄墨韩沉思片刻,手往几上一按:“好,老夫就舍命陪君子一回。”
“别别别,你老是君子,我可不是。”
在这件事上,楚平生很有自知之明。
庄墨韩心想自己算什么君子,早在四国夜宴造假为难范闲时,就不是了。
“行了,该说的都说了,该办的事办了,我也该走了。”
楚平生起身告辞。
庄墨韩心里记挂着刚刚得到的书籍,还有召集弟子明日入宫提亲的事,无心饮酒,便没强留,吩咐仆人将他送出门去。
这一次锦衣卫的人学乖了,没有在暗处盯梢。
他到临街的茶馆里听了会儿曲儿,发现上京城的人不议论他在车队入城时反复横跳,来回打脸的事了,热议对象换成了司理理。
说太后有让司理理入宫为妃的打算,这件事不能做,因为楚平生和司理理关系匪浅,北上途中竟当着南庆使者的面白日宣**,堂堂齐国皇帝,怎么能纳一个如此不检点的女人为妃呢?事涉皇家尊严,即便司理理这个暗探为齐国做了再大的贡献也不行。
……
楚平生四下闲逛都能听到消息,沈重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昨日傍晚他就知道了,今晨早朝还有数位大臣过问,以为是锦衣卫的手笔,毕竟沈大人忠君爱国,北齐人所共知。
但问题是,这事儿跟锦衣卫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他知道太后是故意抛出假消息,试探楚平生的反应,还多此一举干什么?
直到下午时分,下面一名千户送来调查结果,说楚平生与司理理在北上途中多番车震的事是南庆使团的人放出的消息,因为事涉楚平生和皇家,故而在城中飞快传播,这类带点花边性质的流言,想封锁都难。就一天时间,已经进化出好几个版本,有说司理理怀了楚平生孩子的,证据就是太后提前派去边境逼她打胎的嬷嬷被白猿活撕了,有说皇帝很聪明,哪怕司理理怀孕,也要纳她为妃,是想以此笼络白风,那时齐国就有两位大宗师靠山,收复被庆国占领的国土指日可待,皇帝陛下虽然年轻,却是一个会忍辱负重,下大棋的人……
对于民间这些编故事高手,沈重是真心佩服。
不过他没有第一时间进宫,把这个结果汇报给太后,因为才结束整齐准备出门,下属来报,说他的妹妹沈婉儿又溜出去找言冰云,给盯梢的小旗拦住不放行,便哭着闹着要跳河寻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