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诞辰是整个神域的大日子,为了这一天,几乎所有的部族都在尽己所能地准备礼物,毫不吝啬人力物力。
夜叉众便是如此,他们虽然家底富庶,却没有特别拿得出手的好东西,经过多次商议之后,族长陀湿多还是下定了决心,将族内秘藏的战船献上。
以上古娜迦为龙骨、无数珍宝为血肉、足足锻造了三千年、熬干了三位夜叉神匠的战船,这才是配得上天女的礼物!
三千年前,夜叉众在与龙众的内斗中获得了上古娜迦的遗骸,当时的夜叉族长决定以此来锻造一样无坚不摧的武器,于是这三千年来,夜叉众一直在暗中打造这艘战船,直到近十年,战船才逐渐完成。
夜叉部与龙部积怨已久,世代宿敌,要不是有天神毗湿奴居中平衡,他们早就要你死我活了,因此对夜叉众来说,用敌人的骸骨制作强大的武器,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夜叉部的族长就在这种自豪中献上了珍贵的战船,可她千算万算,唯独没料到……他的好大儿还藏在船上,跟着礼物一起送进了天女的宫殿。
而这位名叫塞犍陀的好大儿此刻刚从重伤中苏醒,脑壳子都是蒙的,浑身都在疼痛,要不是有一道温和的力量在滋润,他早就痛死了过去,他还没睁开眼呢,就听到——
“……好姐姐,你不要被他的可怜样骗了,夜叉部狡诈狠毒,不仅在龙部的水源中下毒,还抢走我们先辈的遗骨,你看他藏在战船上,也不知道安了什么坏心……”
塞犍陀垂死病中惊坐起,怒斥龙部不要脸:“闭嘴,阿耆尼,你这个低**的泥蛇!竟敢这样信口雌黄!你们老祖坟头被刨完全是咎由自取,战船是我们锻造的,你说拿就拿,把我夜叉部放在哪里,又把天女放在哪里!”
这一通儒雅随和后,塞犍陀咳得半死不活,但还是死死地盯着远处平台上的龙部阿耆尼,他讨厌这家伙很久了,要知道两大部族本就有世仇,而这一代族长的孩子们又年龄相仿,那自然是竞争加倍,仇上加仇。
偏偏这两个孩子还在战船上相遇,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顿时就相互残杀起来,最后落得两败俱伤的结局。
塞犍陀气血翻涌,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伤口牵动剧痛无比,也就在此时,又一道温和的力量降落在他的身上,让他的痛苦大大缓解。
直到此时,这小少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异常,在一旁的半空中,一位十来岁的女孩正盘坐着,她脊背挺直,面容秀美,身穿白色披帛与灯笼长裤,黑发编成大辫子垂落在脑后。
她的手中还端着一枚小小的玉瓶,那治愈他人的力量正是从这法宝中来的。
也许是察觉到了观察的视线,女孩侧脸望过来,朝塞犍陀笑了笑:“你别动了,小心又扯到伤口。”
塞犍陀顿时就感到了不好意思,真奇怪,这女孩子给他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和其他的天人都不太相同,他想了想,这才发现问题出在哪里——这个女孩太平和了。
就像是满月的光辉,或者深海的静水,很自然地便与夜风融为一体,一呼一吸都像是在与环境的韵律共鸣。
这难道就是天人合一的境界吗?可是这女孩子的年龄未免也太小了吧!
“好姐姐,你不用照顾他,夜叉的命都是很硬的,他死不了。”不远处的平台上,龙部的阿耆尼正趴在地上,朝着少女告状,“你看这家伙,真是白白浪费了天女宫中的珍贵仙露。”
塞犍陀暴怒,这动作又扯动了伤口,伽蓝见状赶紧朝着他点了点,夜风便温柔地裹住了他,让他不能再伤害自己。
打包完毕后,伽蓝才温和地道:“好了,都不要说了,你们在今夜驻留宫殿已是犯规,此事可大可小,等到伤口急救后就赶紧各自回家吧。”
塞犍陀哼哼了几声,很自来熟地朝女孩蛄蛹起来:“姐姐,救命之恩感激不尽,我该怎么称呼?”
夜叉之子其实是个非常俊俏的孩子,总是能凭借外貌得到喜爱,不过现在的他被揍成了猪头,因此十分的美貌只剩下八分的好笑——阿耆尼已经笑倒了,当然他这个龙部之子也没好到哪里去,头脸上的伤势是半斤八两,把原来的五官挡了个严严实实。
伽蓝也没揭穿身份,只柔声道:“不必询问名字了,我只是天女宫中的一位眷属,但不论如何,我不希望两大部众的冲突波及到这里,等你们稍好些,我会从两个方向送你们离开。”
她语气温和,但表达的意思却十分强硬,塞犍陀愣愣地听着,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搁在平时,他肯定受不了这种带着命令的遣词。
就连凶横的阿耆尼也在乖乖点头,还心想果然是天女宫的眷属,哪怕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孩,也有一股威信在,就是不知道她出身哪部,十有八九是来自天部。
天部,以天妃吉祥天为首的部众,虽然人数最少,但在八部之中地位超然。
阿耆尼的判断是有理由的,因为女孩手中端着一枚莹白的宝瓶,宝瓶作为法器非常常见,而天部众和乾达婆部众都特别喜爱这种法器。
伽蓝可不知道两个小孩子心里在想些什么,她一边治疗一边询问:“距离治好还需要一段时间,你们为什么要潜入这里,又是怎么做到的?”
塞犍陀和阿耆尼争先恐后地说起自己的故事来,有这么一位“裁判”在,两个男孩倒也不再有言语冲突,他们有志一同地忽略了对方,一边接受治疗,一边抢答一样说话,较着劲去争夺那女孩的注意力。
夜风愈发温柔了,白衣女孩夹在两个叽叽喳喳的小少年中,头一回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神色,她左右看看,不知道该听谁说话,偏偏治疗还没有结束。
“唉,停一停,还是让我来问吧。”伽蓝无奈地笑了笑,先朝塞犍陀伸手,“夜叉之子,你为什么会藏在夜叉部众的礼物之中?”
塞犍陀做毛毛虫抬头状:“因为我想要见天女!而且我和天海战船一样,都是夜叉部的珍宝,我当然有资格被献上来了!”
伽蓝拿着瓶子的手微微颤抖:“嗯……你为什么想见天女?”
塞犍陀理所当然地道:“没有原因,那可是天女啊,我没准能得到天女的喜爱呢!”
伽蓝:“……”
伽蓝转向阿耆尼:“那你呢,龙之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记得龙众的礼物是一脉天河,那里面可藏不了人。”
阿耆尼自豪地道:“我取来了母亲的龙鳞,自然就随着龙鳞来了!我要取走天海战船,揭露夜叉的无耻!”
伽蓝:“……”
如今的龙众族长悉多是位活了上千年的娜迦,号称大地之女,因为得到了吉祥天的格外恩赐,她的鳞片有了穿透所有水泽的伟力。
在短暂的沉默后,伽蓝还是忍不住提问:“假如你取走了战船,那你要怎么和天女宫交代呢?”
阿耆尼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这毕竟是我先祖的尸骨,绝不能和夜叉沾边的,我会再把它献上去的……然后向天女请罪,到时候是生是死都值了。”
听听,这都是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发言,阿耆尼果然年纪还小,远没有原著中的完成体的理智,竟然想出了这么个离谱的念头,更要命的是他还去实践了。
龙众与夜叉众之间的多年争斗还是感染了新一代,即便他们现在年龄幼小,也开始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争斗。
伽蓝低声叹了口气:“请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回去之后好好和家里人认错吧,你们两位都一样。”
“父亲才不会责备我呢。”塞犍陀小小声地道,“他说过的,我会是他献给天神的最好作品,我将来是一定要让天女喜爱的。”
伽蓝:“……”
阿耆尼嘲笑:“就凭你,你怎么比得上那些强健英勇的战士,你连双修都没有学过吧?”
伽蓝:“……?”
塞犍陀嘲讽回去:“我早就偷偷看过了,不就是那么回事吗,多简单的修行,我肯定比你强!”
阿耆尼还想说些什么,伽蓝适时地制止了他们:“停一停,停一停,你们现在还是孩子呢,说这个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塞犍陀笑了,他朝伽蓝眨眨眼:“姐姐,我是会长大的。”
阿耆尼:“哼,姐姐,我一定长得比他快。”
伽蓝:“……”
于是两位小学生又开始车轱辘对话,反弹反弹在反弹,他们动起手时凶狠无情,可在吵架上却十足幼稚,这真的很神奇。
伽蓝听着听着,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要隐瞒真实身份,今晚是低调过去了,日后他们要是再见面,那尴尬可真的要翻倍了。
不过最重要的还不只这一点。
系统小声地道:【芥蓝女士,零点过去,今天没有重复,你成功地把原著中早早夭折的夜叉之子救活了。】
是啊,伽蓝想,她情急之下的本能反应似乎为原著带来了一个巨大的变动,夜叉之子可不是什么边边角角的背景板,假如他平安长大,未来必定会成为阿耆尼那样的角色,给剧情造成一定的影响。
那到时候怎么办呢,难道需要她再做出紧急弥补吗?
系统开始忧愁地叹气,就像是看到KPI的打工人,但伽蓝却在忧愁中感到了一丝窃喜。
原著人物是可以摆脱既定命运的,不论这命运是否会回到原位,最起码,她见到了一丝改变的希望。
虽然所有的剧情都没有正式展开,但伽蓝已经决定了不论如何都要遵守她底线——她绝不会去杀人,绝不会夺走任何人的性命,即便那些性命在原著里就是天女伽蓝的血债。
总有办法的,伽蓝想,她绝不要在底线上向这个世界妥协,不论她能否扮演好“天女伽蓝”这个角色,她都不会丢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