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夙在路上准备的计策,在此刻显得并无用处。
而且她隐约觉得,贾盛现在做的这些,才是更合适些的办法。
若说演技……在苏夙看来,这完全不像他是演的。
更像是真的不知情。
苏夙向后轻轻退了一步,静等贾城主继续发挥。
在一旁刚想好上前提醒的苏瑾尚,看到这一举动,也默默地退了回来。
算了,还是不提醒了。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淮安帝再下一道解决苏家的圣旨。
而对于苏家而言,他们可不止做好了抗旨的决定。
“抱歉,我暂且先去核对圣旨。”
“你们在此等候一段时间。”
说完后,那名皇家护卫自顾自的转身离开了。
留下在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贾盛。
“怎么走了?”
他放低了声音,喃喃的说着。
“贾城主,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本就是圣上派来宣旨的人……”
苏夙在一旁有些失笑。
“不过多亏了你的临场发挥,让他撤走了。”
贾盛瞬间觉得自己停在了刚刚那一刻。
“是这样吗?”
他的视线转向苏瑾尚,却见对方也是一般肯定的点了点头。
“那我去把他请回来?”
“就算是违抗圣旨,也总不能怎么明目张胆……”
“其实到现在去请回他也没用。”
“既然是帝王亲卫,总得有点过人之处。
想要在我们谈话的这会儿功夫,传递出消息还不简单。
苏夙浅笑着分析。
贾盛不可能一直靠得住的。
自己的期待值终究还是有些大了。
“但这件事也不是全无转机的,贾城主可以先控制一下情绪。”
“而且咱们这里其实本身就因为外围连绵的群山,形成了天然防御屏障。”
“不用太过担心的。”
贾盛听着对方这没头没尾的话,起初还有些琢磨不清。
后来,他的目光变得幽深了,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贾盛默认了这样的观点。
好吧,从一开始就是他的认知太局限了。
或者说固定思维对他的影响,有些过于庞杂。
以至于贾盛在最开始听到圣旨宣判的那一刻,首先产生的便是怀疑。自幼熟读的那些圣贤书告诉他,作为天下之主的帝王,是不会轻易视某一地城民为草芥的。
所以听到旨意的宣读,他下意识便觉得那旨意是假的。
而在听到苏夙两人的解释之后,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在惊讶中束手无策。
直到前一刻,贾盛在心里想着的,都是对于上位者不能拥有反叛之心。
他脑海中一直充斥着这些思维,才导致自己面对这件事情时,连最基本的判断能力都失去了。
但听到两人的解释,贾盛依旧不知道自己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所以在这短短的一炷香内,贾盛的目光从怀疑,震惊,而转变到了现在的迷茫。
苏瑾尚在一旁看着这种情绪变化,便能清楚的猜到对方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可他自己曾经又何尝不是……保持着这份赤子之心?
就像几个月前,定国公府被查抄前的最后一刻,苏瑾尚都不愿意相信这是他一直所敬重的皇家……做出来的决策。
也是自那时起,他心底对于皇家的尊崇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身上背负的,只剩下了保护苏家的职责……以及对苏夙的承诺。
想到这里,苏瑾尚的眉目间流露出了平日里鲜有的柔意。
视线短暂的停留过后,苏瑾尚叹了口气,看向正在犹豫不决的贾盛。
“在过去的那些征战沙场的时日里,我与你的想法其实有很多重合的地方。”
“在任何事情上,都是以虞国和百姓作为出发点,听从天子以及皇族的指派。”
“那时我还以为……自己会一生坚持这样的心性,直到战死沙场或卸甲归田的那一天。”
苏瑾尚的语气顿了顿。
他的神情落在贾盛的眼中,分明带着一种释然的笑。
“直到后来发生的那些事,贾城主应该也看到了。”
“或许我们从一开始的观念,便是错的。”
“至于忠君……”
“或许虞国开国以来的前两代君主,确实是那种能让你我拼尽性命,去尊崇和守护的存在。”
“但现在呢?”
“贾城主可还记得,三年前你是为何来到岭南之地,成为了这里的城主?”
苏瑾尚的语气并非急迫,而是一字一句的,平静诉说着。
贾盛的思绪渐渐被带动了起来,他思考着对方的问题……自己最初来到这里的原因。
片刻后,缓缓开口。
“那时我好似不像现在这样,困在一隅之地。”
他的声音略带沙哑,仿佛这些早已是陈年往事了。
但他的心底却再次被勾起了回忆。
“几年前,我第一次凭着学识,在朝中得了个闲散职位。”
“后来一步一步的,升到了一个略有话语权的位置上。”
贾盛永远不会忘记,那是一个言官的职位。
因为它与自己最初想要寻求的,那种匡扶正义的想法相吻合。
“此后我便开始每日至少两本的向圣上启奏。”
“参**,谏不平,也广收民意呈上。”
贾盛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怀念之色。
他从不后悔那时的选择,只是现在想起来……会有些惋惜罢了。
“我猜,贾城主应当是在某一次进言之中,骤然受贬。
苏锦上轻声打断了他的话,语义中带着一丝肯定。
“三年前淮安帝登基的第一个月,虞国境内便遭遇了天灾。”
“若最开始,朝中能调派钱粮及时支援,百姓流离失所的难题便可迎刃而解了。”
“而那时候,圣上偏偏在忙着兴建宫殿。”
“你的禁言触怒了他,于是才有了今日孤身一人的局面。”
闻言,贾盛眼眶泛红。
他长舒了口气,难掩落寞的神态,但已经不再像最初那般难以变通了。
“你说的对,是我当初一意孤行了。”
“原本以为能够改变圣上的想法,实际上被改变的,只有我自己。”
“可现在即使改变了想法,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