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副笑着要看她吃肉的模样,与往日处理公务时候的冷肃截然不同。
沈慕兮只觉得毛骨悚然。
可是...
垂眸看到碗里炙肉焦黄,还带着**的色泽。
她还是忍不住用筷子夹起了一小块炙肉放入口中细嚼。
外焦里嫩,焦香的同时还锁住了香甜的肉汁。
让人吃了一口忍不住连舌头都吞下。
“怎么样?”
慕容景衍一脸期待地看向她。
一双眼睛像是映入整片星河。
沈慕兮无法说出违心的话。
“好吃。”
她毫不吝啬地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紧接着,她的动作越来越快。
很快,慕容景衍烤好的一小盘炙肉已经全数进了她的肚子里。
沈慕兮懊恼得想要打自己那张馋嘴。
碍于慕容景衍还在,她只好礼貌且不失尴尬地朝他微笑。
“我...我平日吃东西没吃那么块。”
她窘迫得耳朵都要烫熟了。
“无妨。”
慕容景衍嘴角微扬,修长的手指再次用竹夹夹起腌制好的生肉,娴熟地翻烤起来。
明明烤肉多少会带些烟熏火燎的狼狈。
可果炭似乎对他有着格外的偏爱。
烟都跑沈慕兮那边去了。
她不得不走到慕容景衍身边。
两人才靠近,那种相看无言的怪异感觉又来了。
她甚至还可以感觉到慕容景衍整个人都在绷紧,似乎想要极力与她保持距离。
沈慕兮摸了摸鼻子,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顺便岔开了话题。
“筱筱什么时候来?”
“我已经让贺鸿贺玄在她的小院子搭了烤架,这会她估计在她的院子里吃得正香,你也莫要在这个时候去扰了她的兴致,回头给她喝点消食茶就是。”
提起顾筱筱的时候,慕容景衍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了些,连头发丝都透着温和。
连沈慕兮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她说什么了吗?
这就开始护上了?
想到顾筱筱在自己面前不遗余力地为慕容景衍说好话,沈慕兮酸溜溜地开口,“你倒是说得轻巧...”
其实她想问的是——为何要这般刻意接近筱筱?目的是什么?
但是她不敢。
一个能够在短时间内悄无声息将皇帝以及一众反对他监国的大臣解决的人,不可能是善茬。
对于这种人来说,利益大于一切...
似是看穿了沈慕兮的想法,慕容景衍淡淡一笑。
“虽说你我二人成婚的礼节还未周全,可到底也是成了婚,过了明路。莫说筱筱如今明面上是我的女儿,便是你的女儿,如今她喊我一声父亲,我也当得。
父亲疼爱女儿,天经地义。”
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了理所当然的话,给了沈慕兮极大的震撼。
即使是在她那个号称男女平等的现代世界。
寻常男人也不一定能够接纳女人二婚带着孩子嫁给他。
可偏偏他却这么自然地将话说出来。
这人...
居然为了利益,可以这般忍辱负重!
他不成功,谁成功?
沈慕兮暗暗下定决心,等回去北宸解决了她以前的事情以后,就卷着银子带着女儿远走高飞。
慕容景衍沉浸在沈慕兮刚才把他的炙肉吃完的喜悦中,满脑子都是刚才沈慕兮吃上炙肉时候那双泛着亮色的眸子。
丝毫没有注意到之前好不容易因为炙肉而拉近的距离,会因为自己顺嘴说出来的想法而被沈慕兮再次推远。
空气之中盈满了烤肉香气。
沈慕兮心事重重,思绪已经无法被肉香左右。
这时,沈慕兮才注意到,慕容景衍跟平日打扮的不同。
此时的他,已经换下了从外头回来那套繁复且绣有精美纹路的玄色长袍。
身穿一身轻便的素色常服,挽起衣袖的熟练给半熟的肉撒上其他香料。
以往一丝不苟以金冠或玉冠束起的发髻,此时也用了与常服同色的发带束成马尾绑在脑后。
难怪她总觉得慕容景衍这会特别平易近人。
原来是少了上位者的气势。
不可否认。
慕容景衍长得很好看。
可...
好看仅仅只是一个人最微不足道的有点。
顾时也好看,可是最后,给她带来的,却是灭顶之灾。
同理。
她与慕容景衍,终究不会是同路。
夺位之事,慕容景衍行动迅速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足以说明,他是有能力和有野心的。
并且这个有能力有野心的人,很快就会成为南渊的新国君一展抱负。
一日为君,就会有佳丽三千。
她好不容易重生,不可能再把自己的人生浪费各种尔虞我诈上...
想到这里,她不动声色地从袖袋取出瓷瓶,倒出一枚小药丸,趁着慕容景衍没注意,塞到嘴里咽下。
随后装作观赏湖边风景,走到了美人靠坐下,以手撑着下颌。
慕容景衍的注意力还在半熟的炙肉上,并没有注意到沈慕兮刚才做的事情。
“沈慕兮。”
慕容景衍轻声开口,打破了凉亭中的沉寂。
一阵带着暖意的微风袭来,很快吹散了他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因为靠在火旁太热还是什么缘故,夕阳打在他的身上,为他整个人都染上了一层绯色。
眼前不远处就是她被夕阳拉长的影子。
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影子,连夹肉的手也微微颤抖。
“我...我...”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深呼吸一下,总算继续开口说下去,“其实,你不用那么累...”
影子轻轻点头。
慕容景衍整个人激动得差点原地跳起来。
“我...我是说,筱筱与我十分合得来,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
影子点头的幅度越来越大,慕容景衍话到一半,猛然回头看向沈慕兮的方向。
纤细的背影正在背对着他,一只素手撑着下颌,不断点头打盹。
他放下了夹肉的夹子,轻轻凑到沈慕兮面前。
美人伸手托着下巴,双目紧闭,嫣红的樱唇微张,在惯性之下,不停地轻点脑袋。
她居然睡着了!
“...”
慕容景衍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像是突然遇到了什么东西,被一戳就破。
他小心翼翼上前。
微风带起凉亭边树上的一片落叶,一下子糊在她的脸上。
熟睡的人毫无所觉。
慕容景衍伸手轻轻捻去她脸上的残叶。
指腹无意间触碰到她的脸颊。
细腻的触感如同火苗一般从慕容景衍的指尖一寸一寸侵入到他的胸腔位置。
他的胸口像是被烫了一下,连带心跳也慢了几拍。
他无奈叹气,喃喃自语,“本宫可是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你倒是睡得安稳。”
不过,你逃不掉的。
他还不信,她能每次都睡得着。
倏地,他眼底才漾开的笑意微收。
很快,贺玄已经一路小跑来到跟前。
“殿下,边关急报,回疆那边,似乎有异动。”
...
北宸。
自从沈慕兮惨死以后。
顾时像是换了一个人。
不管是做什么,总是有气无力地提不起精神。
他尝试过用很多种方法走出来。
可是,每次只要他尝试遗忘,第二天,沈慕兮的模样在他脑海里却愈发清晰。
仿佛只要一闭眼,下一刻,她就能从他的脑海里蹦出来。
不仅如此。
他的脑海里还时不时会出现两个声音在争吵。
一个声音在大骂他忘恩负义,为了荣华富贵,连妻女的死活都毫不在意。
另外一个声音却在安慰他,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沈慕兮母女的死,原因在于沈慕兮太过贪心。
若是她当初不回来京城,就什么事情都没有...
顾时头痛欲裂。
偏偏在这种时候,他右手的旧伤又复发了。
那种像是刻在骨血中的疼痛,每时每刻都在撕扯着他的血肉,让他痛不欲生。
王英担忧地看向顾时,一脸不安地询问小刘大夫刘文刀,“最近我家王爷每逢阴雨天气,右手手臂往手掌的方向便会疼痛乏力,连笔都握不住...”
刘文刀摇头收回了搭在慕容景衍脉腕上的手,又查看了慕容景衍右手肩膀后那条狰狞的伤疤。
按压了两次,都得到了慕容景衍摇头的答复,他才幽幽叹气道,“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王爷手上的伤痛,只怕已经给王爷带来了不少的困扰。
其实王爷手臂上的伤本来可以痊愈,可是在痊愈到一半的时候,王爷却突然停了所有膏方。
这已经是属于旧疾了,而且拖得太久,骨毒早已入五内,如今再用新的膏方药贴,不过只是表皮的舒缓作用,若是可以,最好还是用回最开始的膏方,暂且延缓骨毒的蔓延...”
“最开始的膏方...”
王英迟疑地看向顾时。
顾时脸色惨白地捂着右手后肩的伤势,“那个膏方,本王如今还有一帖,就是不知小刘大夫还能否按照原有的膏方重新为本王做药贴?”
刘文刀脸上顿时洋溢一片喜色,但是很快,他的喜色又黯淡了下去。
“若是时间太久了,草民不一定能够百分百复原。”
“也就大概一年左右,若是小刘大夫认为有用,本王便将那一贴未用的膏方让你带回去。”
“不必带回去,”刘文刀连连抬手推拒,“让草民带一点药膏回去钻研即可,剩下的,可以这次帮王爷敷上,暂缓王爷的疼痛。”
顾时苦笑,“好。”
他心里一阵懊恼。
做梦都没想到,当初他嫌弃沈慕兮的膏药,竟有如此奇效。
偏偏那会,他满脑子都是与母妃回来感受京城的繁华,在她将膏药塞给他的时候,他还十分不耐烦。
一路回京,除了揣好她给的银子以外,他几乎将她给他的吃穿用度全丢在路上。
连她给他的十多张膏方,等回到京城之时,也只剩下那么两张...
还是下人以为那是他重视的东西,收了起来...
最后一帖膏药贴在顾时的伤处,温热的感觉从伤处蔓延,竟让顾时产生了一种沈慕兮还在身边照顾的错觉。
他的神色一阵恍惚。
王英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下去。
顾时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哀伤之中,全然没有注意到苏柳溪从进了书房。
看到顾时失魂落魄的表情。
苏柳溪气不打一处来,狠狠上前想要拎住顾时的衣领,还未开口说话,就被顾时突如其来且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打蒙了。
巴掌来得突然,她一连旋转了两圈半才堪堪站稳。
捂着右脸,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顾时,“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回忆被骤然打断,顾时眼神阴鸷地收回打了苏柳溪的手,冷声开口。
苏柳溪缓缓放下右手,露出了脸上明显的巴掌印,冷眼看向顾时,也没了刚才的柔弱,“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
“你这个失魂落魄的模样,像极了丧家之犬。”她的声音骤然拉高,语气带着扭曲的快意,“人都死了,现在还在缅怀过去装深情给谁看?”
“闭嘴。”
仿佛被戳到了痛处,顾时红着眼眶,激动地站起来瞪向她。
“难道我说错了吗?”苏柳溪朝他微微一笑,一双眸子恨恨地瞪向他,“你看看你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哪有半点当初回京被封为荣郡王时候的意气风发?”
“你再这样下去,莫说是苏府,连我也要放弃你了。”
若不是苏府强行将她押在荣郡王府,“苏勇”下落不明,苏柳溪甚至连废话都不想跟顾时多说。
她恨极了现在在荣郡王府这种使不上劲又逃不掉的憋屈感。
顾时看在苏府的面上,没有将她跟悦悦赶尽杀绝。
可眼下,他也没有再将她当成柔弱女子,该动手的时候绝不留情。
比如刚才那一记猛烈的巴掌...
“苏府?呵。”
顾时意味深长的冷笑拉回了苏柳溪的思绪。
他嘴角嘲讽的笑容刺痛了苏柳溪的双眼。
“若非苏府在背后为你扫尾,前些天就你惹下的祸事,足以让整个荣郡王府覆灭。
顾时,做人不可以忘恩负义。”
她说得义愤填膺。
换来的还是顾时的冷笑,“是啊,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可我却偏偏做了那个忘恩负义的人。”
连仇人在眼前,他都不能立刻手刃仇人为沈慕兮母女复仇。
也许,这才是沈慕兮母女一直成为他梦魇的缘由...
看到顾时已经有点精神不太正常。
苏柳溪自知若是再掰扯下去,事情又是掰扯得不清不楚,只好转移了话题。
“眼下,南渊使节即将到来,皇上已经将接待南渊使节一事全权交由你处理,应该要如何做,不需要我多言了吧。”
提及到“南渊”,顾时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样。
“...当初,筱筱就是在南渊被找回来...”
人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总喜欢把希望寄托在不可能的事情上。
顾时也是。
即使如今沈慕兮母女二人的尸体臭了,他还是在这里故作深情地催眠自己,她们母女二人只是金蝉褪壳。
着实可笑。
不等苏柳溪笑出声,顾时像是才发现她还没离开,冷声开口下了逐客令。
“你的话说完了,可以滚了。”
他对刚才甩她巴掌的事情,只字不提。
不仅没有道歉,连态度亦是十分恶劣。
苏柳溪几乎是咬着牙问顾时,“你就这么讨厌见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