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脸色涨得通红。
她眼底的讥诮却是明晃晃地毫不掩饰,一下子刺痛了“苏康”的双眼。
他仿佛被烫到了一样甩开了苏柳溪,“简直胡言乱语。”
对于苏柳溪,他是有感情的。
否则也不会允许她生下他的孩子。
可是奈何,他身负重任...
咬牙强迫自己不再看苏柳溪,“苏康”强行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虞悦希身上。
纵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还是被虞悦希现在的惨状吓到了。
以前那个不知道他与他的真实关系,看到他就热情上前喊她“小舅舅”的小姑娘,此时一张小脸像是被开水烫过要融化一样。
只那么一眼,冲击力已经大得他不得不移开眼睛。
“我会想办法,让悦悦的身体恢复。”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向苏柳溪作保证。
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他心里已经在默默盘算其他事情。
苏柳溪不知道苏康心中所想,又恢复了刚才理智不正常的模样。
“已经药石无灵,救不救又有什么区别?”
她边笑边开口,笑着笑着,眼泪从她的眼角流了出来,又自己用指腹拭了去。
“当初悦悦,拔了小**人的指甲,现在是她的报应;很快,我的报应要来了,你的报应也快来了。”
沈慕兮要回来索命了。
当初苏勇,可是当着好几个人的面,亲自污了她的清白。
她跟悦悦好不了。
苏勇跟顾时的气数,也长不了。
曾经伤害过她们母女的,如今一个都逃不了。
她的眼神里带着未知的恐惧,竟真的让苏勇有了后脊发凉的感觉。
“你简直就在危言耸听。”
危及性命,他不再对她有耐性,并且试图用怒火掩盖心里的慌张。
“我本打算,今日前来是救你母女于水火,如今看来,大概是不必了。”
“救我们于水火?之后呢?我们逃去哪?我们能逃去哪?”
对苏柳溪来说,沈慕兮如今像是变成了诅咒一样如影随形。
不管怎么逃,她都逃不掉。
反而成了每天的梦魇。
只要闭上眼睛,沈慕兮惨死的样子就历历在目。
鲜血淋漓。
像极了现在的悦悦...
“你确定不走?”
苏康不耐烦的声音再次传来。
苏柳溪的眼神黯淡地垂眸。
没有再说话。
苏勇的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敢真的对她做些什么,最后只能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苏柳溪看着苏勇离开的方向,眼底闪过一抹纠结。
很快,她的纠结就被一抹复杂的隐忍快意取代。
“很快...”
苏康的报应很快就来了。
顾时的报应也是。
他们,都会有报应。
两行浊泪再次从苏柳溪的眼角滑落。
她低声,带着些许疯癫的笑了。
她的一头青丝,以肉眼可见的方式迅速变白。
不多时,本来还柔滑细腻如同缎子一般的发丝,变成了满头毛躁白发。
沈慕兮躲在柴房的假山后,居高临下地透过柴房破了一个大洞的屋顶看清屋内一切。
看到如今苏柳溪一脸了无生趣的颓丧模样,沈慕兮只觉得意兴阑珊——她还是不够狠。
居然会对这个女人,产生了怜悯。
“您不进去补刀了?”
夏蝉有点意外沈慕兮这般干脆转身离开。
沈慕兮却轻轻笑了,“里面是什么味道,难道我还不清楚吗?”
给虞悦希用的毒,可是在当初老王妃身上毒的改良。
若是苏柳溪再放任不管,虞悦希很快就会在她面前咽气,化成一摊烂肉。
作为母亲,人生最痛,莫过于此。
她就要让苏柳溪,亲自体验一下,她做鬼时候亲眼看着女儿在自己面前咽气时候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至于其他的...
在剜心刮髓的绝望之痛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夏蝉还想说些什么,抬眸看到沈慕兮已经走远,她硬是将自己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罢了。
殿下临走前交代过,只要姑娘开心就好。
她大步追上沈慕兮。
下一刻,就听到了沈慕兮的吩咐安排,“继续让人盯着这对母女,另外,让人跟上苏勇,苏柳溪这次能够将他引来而不被荣郡王府的人发现,我想,顾时肯定也有动作,你们的人在办事的时候,注意不要打草惊蛇了。”
不管沈慕兮如何安排,夏蝉能做的,就是十分干脆地应下。“是。”
回到行宫别苑。
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夏蝉在回廊下发现沈慕兮正在靠着回廊下的朱漆廊柱发呆,一脸心事重重。
不由得故作轻松地走到沈慕兮面前开口,“姑娘在想什么呢?难道是今日看到苏柳溪的惨状,开始动恻隐之心?”
“怎么可能?”
沈慕兮回神就听到夏蝉在妄自猜测自己如今心中所想,不由得笑了。
垂眸看向自己细嫩的双手,眼底一片凉薄,“我只是觉得...”
话到一半,沈慕兮又没了声音。
夏蝉试探性地开口,“姑娘是在怀疑她刚才说的话?不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善?”
听到夏蝉说出这个字,沈慕兮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先是轻笑一声,紧接着,笑声越来越大。
就在夏蝉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话的时候,沈慕兮终于停住了笑声。
“你知道吗?”
夏蝉不解地看向沈慕兮,静静等待下文。
后者眼底的嘲讽明显异常。
“有些人,即使在临死前,还在想着怎么骗人,这叫死性不改。你看到她这样很可怜,难道,死在她手上的人就不可怜了吗?”
说到后面,她因为语气激动,连声音都拔高了。
“她那不是悔改,只是单纯地怕死,怕去到阴曹地府受磋磨,所以,想要通过这样愚蠢却聊胜于无的方式去弥补。”
看到她这样,夏蝉的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话都不敢问出口。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总觉得...
沈姑娘似乎与荣郡王府的人,有着什么深仇大恨...
就在这时,别苑周围传来了异动。
慕容景衍带走了一部分心腹。
部分侍卫安排在主院保护“昏迷中的慕容景衍”,不敢轻举妄动。
因而只有护着沈慕兮的暗卫前往追向异动方向,夏蝉跟在沈慕兮身边。
两个蒙面黑衣刺客悄无声息从屋顶落下,夏蝉来不及带沈慕兮离开,连忙上前与黑衣人缠斗。
沈慕兮迅速后退,双手紧紧捏着衣袖中的药粉,生怕自己会拖了夏蝉的后腿。
就在她全部精力都落在夏蝉身上时,一双大手毫不留情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对方甚至还能预判她的行为,将她扬起药粉的手紧紧握住。
沈慕兮想要呼救,嘴里吭不出半点声音。
所幸,对方似乎没有打算伤害她。
只是一路捂着她的嘴将她拖到了别苑的一处废弃院落之后,便松开了捂住她嘴巴的手。
得了自由,沈慕兮第一反应就是朝对方扬手想要挥出手上药粉...
“太子妃,是我。”
看清来人,沈慕兮的神色很快从最开始的一脸冷色变成了错愕。
“顾...大人?”
不怪沈慕兮错愕。
只因此时的顾时跟沈慕兮印象之中的模样相比,判若两人。
眼前人不再是之前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虽说发束玉冠,可新长出来的乌黑发根与先前变白了的发丝分庭抗礼,形成鲜明的对比。
向来明亮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浑浊不堪。
如今的他,看上去又老又年轻。
沈慕兮需要眯起眼睛才能直视他,连带语气也带了几分轻蔑和不耐。
“顾大人的圣贤书没有教过顾大人去别人府上之前要先送拜帖?”
顾时像是没有发现沈慕兮的对自己的厌恶,一双眼眸,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太子妃为何不先问问自己,今日到我荣郡王府也不递拜帖?”
那带了审视以及隐忍深情的眼神,一直在沈慕兮身上徘徊,惹来沈慕兮一阵恶寒。
刚想要打岔蒙混过关,又听到顾时开口,“从你出现在荣郡王府盯紧苏柳溪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来了,慕慕...”
称呼一出口,沈慕兮嘴角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如常。
“王爷说笑了,本太子妃只是与丫鬟不小心迷了路误闯了荣郡王府后院。
看热闹也是人的天性,看完热闹就走,再正常不过。
王爷若是想要在当时留住我主仆二人,简直易如反掌。
可王爷没有。
如今,我们已经回来了行宫别苑。
说到底,我们是客,若是王爷要在这种时候纠缠不休,我南渊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
沈慕兮刻意强调了自己的来历身份。
“慕慕。”
顾时双目通红,神色隐忍,似是一腔深情难以托付,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你就是慕慕,刚才在你看向苏柳溪母女的时候,眼底充满了仇恨。
若你不是真的慕慕,那你的仇恨又是从哪里来?”
顾时始终相信,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以及无缘无故的恨。
如果这个南渊太子妃,真的如同太子所说,与他青梅竹马,自小一同生活在南渊。
而苏柳溪却一直生活在北宸,风马牛不相及的二人,又怎么可能结仇?
再结合在南渊太子妃身上的熟悉感...
顾时的感性再次战胜理智,大步上前就要抓住沈慕兮的手。
没想到他才刚触碰到沈慕兮的衣袖就被沈慕兮一把甩开了。
“顾时。”
沈慕兮眼神定定地看向顾时。
幽深的目光对上他带着心虚却无比浑浊的眼神,轻嗤一声,“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与沈慕兮认识,但是,我真的不是她?”
顾时摇头,像是抓住以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上前想要抓住沈慕兮。
沈慕兮再次后退一步。
“退一万步来讲,顾时。”
她满脸认真地看向对方,“假如我真的是你口中那个‘慕慕’,你觉得,我会跟一个变相害死我的人,像以前一样心无旁骛地生活吗?”
她的话一出口,顾时脸上的血色尽褪。
整个人看上去煞白煞白的。
“顾时,沈慕兮失踪的那些日子,你自己做了什么事,你心中有数。”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追风是怎么死的,书音是怎么死的,你闭上眼睛的时候,难道就不会想起这些被你害死的人?”
她轻撩发丝,声音又轻又柔,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云淡风轻。
顾时听不见任何声音,满眼都是她轻撩发丝的动作——这是慕慕撩发丝的时候固有的动作。
一时之间,他激动得连声音都在颤抖,“你...你真的是...”
“是不是重要吗?你已经害死过她,不是?”沈慕兮的语气依旧平淡如故。
顾时想辩解,一切都是苏柳溪母女的引导。
可是,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
苏柳溪的名分,是他用沈慕兮在丹阳的七年换回来的。
“好了,既然话已经说开,那我就不隐瞒了,”似是没有看出顾时的纠结,沈慕兮挺直了腰板,看向顾时的时候,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你的猜测,对了一半,没对另一半,我与沈慕兮是故交。”
说话到一半,她特地停顿下来,看了顾时一眼,“你应该知道,什么是故交。”
不等顾时开口,沈慕兮已经抢在他说话之前开口了,“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我是她的妹妹,亲生的。”
强调完“亲生”二字以后,沈慕兮没有继续开口,而是饶有兴致地欣赏顾时失魂落魄的模样。
猜也猜到,顾时肯定还会死性不改来纠缠不休。
但是,如今苏柳溪跟虞悦希母女的报应就在眼前,苏勇与顾时会影响慕容景衍的布局,在慕容景衍回来之前,沈慕兮还是会忍一下。
在隐忍期间,她要亲眼看着顾时,一点一点失去他珍重的东西。
顾时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直到沈慕兮离开,他才反应过来,想要追上去。
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迈不开步子。
心里像是穿了一个大洞。
不管怎样都填不平——
她不是她。
她是她的妹妹...
难怪有故人之姿。
一时之间,顾时有了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抬眸看到刚才还在眼前的人已经完全远去,连背影都看不见。
他心里那口憋闷才像是有了宣泄口。
一口艳红的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
他狼狈又无礼地以单膝支撑跪在地上,才没让自己直直倒下。
一阵清风袭来,一股香臭夹杂的异味涌向顾时的周围。
不多时。
一双以雪缎绣制的精美绣花鞋停在顾时的跟前。
“嘬嘬嘬——”
几声过后。
顾时抬眸看向来人。
傅咏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的面前,一脸悲悯地看向他。
“你这是,思妻成疾了?”
“你是来看笑话的?”
顾时拭去嘴角的血花,冷淡地站起身。
说起来,傅咏絮跟顾时还有极为稀薄的亲缘关系。
可偏偏,当初荣郡王府所有亲眷被流放的时候,傅咏絮还大言不惭地嘲笑荣郡王府,说荣郡王府的所作所为简直丢尽了皇室的脸面。
后来,等他回来了,她依旧瞧不上荣郡王府。
顾时自然不屑与她多言。
颤颤巍巍站起身就要走。
才走出两步,顾时的身后就传来了傅咏絮玩味的声音,“难道,你就不想得到南渊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