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婆!”
张大刚迫不及待的道,“我们就等着您来为我们主持公道呢!”
不是!
这人谁啊?
梅神婆满脸迷茫的看着张大刚,她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他们主持公道了!
“神婆!”
张大刚却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梅神婆的眼神,他上前就想要伸手去拉梅神婆,“您快来……”
“无量——天尊——”
梅神婆“嗖”的一甩拂尘,眼疾手快的跟张大刚拉开些距离,并将其隔绝在她两步之外,而后才掐着手诀半抬着眼皮慢悠悠的道。
“公道自在人心,何须本神婆主持?”
好险好险!
梅神婆刚说完就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为什么这些年来十里八村的神婆就她能成功的吃上这碗饭,还不是因为她眼尖耳灵会来事!
瞧瞧!
宋家村的人看这男人的眼神都快喷火了,可见这男人准没干什么好事啊!
而且这男人张嘴就是自己来替他主持公道,她要是不抓紧撇清关系,若真让宋家村的人误以为她跟这男人是一伙儿的,到时候还不得让宋家村的人连她一起赶出去!
其实被赶出去倒还是小事,她年轻时修为尚浅,不像现在“功成名就”,那时候出门在外混吃混喝她都不知道被人当神棍赶了多少回了!
但是!
现在她可是能掐会算、大名鼎鼎的梅神婆,这要是被人赶出去了,她的面子往哪儿放!
更重要的是她算过了,宋家小子可是她的福星,真得罪了福星,她可哭都没地儿哭去!
“他们都是些凡人,他们懂啥?还得你说了才算!”
张大刚抹了把被拂尘扫疼的脸,“您不知道,这人是个左宾,我说他不祥这些人都不信!”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他没再去拉梅神婆,只情绪激动的指着温良道,“梅神婆,您快给看看,这人是不是浑身上下都带着晦气,谁沾上他谁倒霉?”
左宾?
梅神婆闻言目光微缩,她皱眉看了眼温良,上下打量过后,叹息的摇摇头。
“可惜了……”
话落。
不论是方才应和张大刚的还是他反驳的人,都下意识齐齐后退几步,跟温良拉开了距离。
温良见此,本就凉透了的心,顿时如坠冰窟!
与此同时。
“你们看!”
张大刚立时又激动起来,指着温良宛若得志的小人,洋洋得意的冷笑,“我说的没错吧,他就是晦气,就是不祥,就是克星!”
随着张大刚的声音响亮的传出,人群中的议论声也逐渐清晰起来。
“老一辈传下来的东西怎么会有错呢?”
“快快快,再往后退些,别让他挨着咱们!”
“听见了没有儿子?你好好看看这张脸,以后见着他都绕路走,可千万莫沾染上晦气!”
“前儿个还有人给我侄女说媒,想让我侄女嫁到温良他们村去,不行,我得跟我大哥好生说说,别到时候克着我侄女!”
“也不知道请梅神婆去晦得多少铜板,今儿回去可得给我乖孙好好去去晦气,要是让这影响了我乖孙考状元,我撅了他温家的祖坟!”
“你这话可提醒我了,回头我也……”
……
或自私或恶意的言论如同骤然翻滚的潮水,劈头盖脸的扑过来,顷刻间就将温良彻底淹没,一同被淹没的还有梅神婆的后后半句话。
宋家村的人倒是没有退,他们相信宋不辞的眼光和立场,可骨子里也信奉鬼神之力,所以,虽然不曾忌讳指责,可眼底或多或少都浮现出了几丝疑色。
温良颤抖着闭上眼睛,借此掩住了所有情绪,但距离他最近的宋不辞和秀娥却能清晰的感受到,他浑身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悲凉和绝望!
怎么能不绝望呢?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不是没有希望,而是好不容易拥有希望,却又亲眼看见希望在你眼前破灭!
他这二十多年受尽冷眼和辱骂,他怨他恨他解释……最后也只能无视和接受。
因为他改变不了!
他也以为他这辈子就会这样过下去!
可宋不辞和宋家村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宋不辞愿意请他来当先生,宋家村的大人并不介意甚至是欢迎他来,宋家村的孩子尊敬他喜爱他!
直至梅神婆说话的前一刻,宋家村的老老小小都还在为他说话!
他也以为他可以走上不同的路,哪怕不能科举,至少不用被人避如蛇蝎,至少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可是!
梅神婆的一句话,绝了他所有希望!
他知道,他再也没办法改变别人对他的看法了……也失去了唯一一次,可以做回正常人的机会。
就这样吧……
温良想,就这样吧,让他烂在泥里,他这样令人厌恶的存在,生来就该烂在泥里,或者说,他本就不配出生在这个世界。
自我厌弃的情绪裹挟着极致的痛苦,呼吸在喉头止不住的哽咽间渐渐停止,感受到窒息的心脏开始疯狂跳动,大脑开始空白……
“温夫子……”
软糯糯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几乎要撅过去的温良本能的睁开眼睛。
然后他就看见,宋不辞身影不知何时挡在了他的身前,甚至不止是他,还有黑蛋儿、金宝、大牛、月牙儿、甜甜……
小小的他们将他簇拥其间,似乎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护住他,为他挡住所有人恶意的语言和审视,温良甚至还在这群孩子中,看见了刚刚认识的福娃。
“温夫子。”
月牙儿拽住温良的衣摆仰头看他,“别怕,先生会保护我们。”
而我们,也会保护你。
月牙儿还不太能懂梅神婆那句话对温良的意义,但她听得懂那些人话里的恶意,她不知道什么不祥什么晦气,她只知道温夫子是个像他名字一样的人。
温和又善良。
他会在村子里遭了土匪后匆匆赶来给他们送杂粮饼子,会想抱她又收回手只红着眼圈安慰她别害怕,会在每次来村子里的时候悄悄给她们塞麦芽糖,会耐心的握着她们的手教他们用毛笔。
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温良心头一热,下意识松开了快被掐出血来的手,下一刻,他的大手里就钻进来只小手,紧紧的攥住他的手指头。
他扭头便看见小花花踮着脚尖在他背后冲他“咯咯咯”的笑……
“呼——”
他猛的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快要闷死他的哽咽和窒息,随着浊气被一同排出体内……
“梅神婆!”
宋不辞直视梅神婆,“请你,慎言!”
他负手挡在温良前面,虽然个头只到温良胸膛的位置,但浑身散发的强大气场却让人无法忽视,尤其是那骤然犀利的目光,看的梅神婆就是一个哆嗦!
梅神婆在心里直呼冤枉!
她当神婆也有神婆的套路和架子好吧!
往常每次她说完“可惜了”之后,那些贵人老爷都会大惊失色的追问哪里可惜,在她高深莫测的解疑答惑后,那些人都会对她的敬意更让一层楼!
鬼知道这些人不按套路出牌!
不追问也就算了,还完全不听她解释!
“福生无量天尊!”
梅神婆猛的拔高音量,扬声无比严肃的道,“诸位休得胡乱揣测本神婆的话!”
“乱造口业,罪孽加身,”梅神婆阴沉沉的扫向还在议论的众人,“尔等是想死后,拔舌入蒸笼吗?”
“嘶~”
若是旁人说这话,众人只怕早就开骂了,可梅神婆在大家看来就是鬼神的代言人,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众人无不骇然!
“怎、怎么是胡乱揣测?”
张大刚结结巴巴的开口,“您不是说……”
“本神婆是说可惜,那是因为眼尾上扬,没头没尾聚拢,是天生遇贵人的面相,”梅神婆神情肃穆,“只可惜他山根起结,足见前半生命途多舛,坎坷非常!”
梅神婆质问张大刚,“本神婆何曾说过,他是克星,又何曾说过他晦气不祥?”
“遇贵人?温良他怎么可能遇贵人?”
张大刚傻眼了,他不可置信,“神婆,你莫不是没听清楚,温良他可是个左宾啊,左宾自古以来就是不祥啊!”
“自古以来的确有左宾不祥的说法,可各人有各人的机遇,而且人的面相运势并没有终身不变的说法!”
梅神婆一甩拂尘,下巴高抬,“本神婆只是说出本神婆看到的东西,你若是不信,本神婆也强求不得!”
“可你等若是执意再造口业,”梅神婆冷笑,“本神婆也只能替尔等多诵几段往生经!”
往、往生经?
方才骂的起劲儿的人腿都软了,梅神婆这不就是在说,他们造了口业会缩短寿命早登极乐嘛!
梅神婆:……
虽然她不是这个意思,但她就是这个目的!
“那……”
有人小声发问,“意思是说,温夫子现在,改运了?”
梅神婆扫了眼宋不辞,又恢复了老神在在的模样,“这么说也没错……”
宋家小子福泽深厚,跟他走的近的人,多少都会受益。
梅神婆想到这里转了转眼珠子,她好像听说,宋家村在招夫子,这些夫子还能免费在宋家村住宿,就是不知道,宋家村的学堂招不招神婆!
宋不辞不知道为什么梅神婆突然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但他的面色到底和缓了几分。
老实说,梅神婆的装神弄鬼的小动作他能一眼看穿里面的门道,可是那些能被他一眼看穿的装神弄鬼,最后总能机缘巧合的达到些玄之又玄的效果。
所以。
他觉得这神婆还是有点玄学在身上的!
若是这样的人没将本事用在正道上,缺乏善念和仁慈之心,轻松几句话就随意毁掉别人,那他就要想办法去跟那玄之又玄的东西碰上一碰,看看到底是谁更玄乎了!
正在打小算盘的梅神婆突觉后背一凉,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后背心,然后就发现后背心空空如也!
羽毛呢?
她后背心的羽毛什么时候不见了?
小花花一手握着温良的手,一手紧了紧胸口的衣服以防里面的东西掉出来。
跟她一样穿的花花的奶奶说要当她的师父,她不晓得什么是师父,但奶奶说是亲人的意思,既然是亲人,那她拔几根羽毛给姐姐们做毽子。
应该……可以的吧!
……
“你们现在都听清楚了?”
宋不辞冷眼看向众人,“温夫子非是身具晦气的不祥之人,就算过去是,而今也是柳暗花明,福气在身!”
众人面面相觑,说不出反驳的话,张大刚更是怔愣在原地,似乎还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宋不辞扫了他一眼,而后很快收回视线,他着实不能理解,张大刚当出头鸟拆穿温良的身份,在明显看出他们的回护后,还始终固执己见、恶意满满,到底是图什么!
他朗声道,“宋安!”
“起开!”
宋安挤开众人,“少族长,我在!”
宋不辞淡声道,“将方才口出恶言的闹事者,请出去吧!”
“好嘞!”
宋安早想这么干了,他立马招呼人手,“姜小云……”
小云跟宋满堂她们在医馆的客房陪新嫁娘说话,听人说这边闹开了,她们匆匆赶过来看热闹,刚踏进院门就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抬眼望去,便瞅见了叉着腰的宋安,小云弯了眉眼,原来是他呀!
“元子,豹子哥,大河哥……干活喽!”
姜元他们上前,冷着脸道,“你们是自己走,还是想要我们动手?”
“你、你们凭什么赶我们走?”
有人不乐意了。
“我们是来参加宋小山的喜宴,人主人家都还没说话,有你们什么事?”
“就是!”
“我们不走,喜宴还没开始,我们走什么走!”
“你们说了不算,我们不过就说了几句话,你们就要赶人,哪有你们这样待客的,也不怕传出去叫人笑话!”
“你们凭什么赶我们走?这里又不是你们家!”
……
“就凭他是我们宋家村的少族长,就凭我是主家的亲大哥!”
宋大山站出来,冷眼看向那些人,言简意赅。
“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