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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刻还迷迷瞪瞪,转眼就龙颜大怒,饶是焦芳宦海沉浮数十载,也不禁惊惧莫名。
“皇上,京察确有一些好处,可坏处更大,这很容易滋生官员**。”焦芳说。
“这本官就不敢苟同了。”杨一清淡淡道,“京察查的就是官员**问题,焦尚书怎会有如此看法?”
“这个……”焦芳迟疑着不知该咋说,好一会儿,才悻悻道:“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届时,破财消灾者不计其数……可不就是易滋生**吗?”
杨一清呵呵,“为何要破财消灾?灾从何来?”
“这个……”焦芳不敢再接下去了。
可杨一清却并不打算放过他,发出灵魂拷问,“焦尚书的意思是……我大明的官员都不干不净,不清不楚,经不起京察考验是吧?”
焦芳哪里敢承认,但凡点头,他这个吏部天官也做到头了。
“本官何曾说过这话?”
“那你解释解释:破财消灾者不计其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焦芳气结。
同时他心惊胆颤,唯恐犯了官场大忌,葬送好不容易获得的权势地位。
“杨总督你既问本官文治上的事,本官也要问问你武备上的事了。”焦芳没法回答,索性攻敌必救,哼道:“你来解释解释军队战力下滑,怎么一回事?”
杨一清咧嘴一乐,道:“我需要向你解释?”
“你……欺人太甚!”焦芳气得吹胡子瞪眼,转头告状,“皇上,他,他不尊重我。”
“……”朱厚照满脸黑线,没好气道:“他尊不尊重你且不说,你尊重朕了吗?”
咋又是且不说……焦芳气郁,拱手问:“皇上,老臣哪里不尊重您了?”
“看,又开始胡搅蛮缠……。”朱厚照摊了摊手,无奈又好笑,道:“不是杨卿问你文治上的事,是朕在问你,朕在问你京察有何不妥之处,你直接回答就是了,干嘛老是弯弯绕呢?”
朱厚照淡淡说道:“你刚说了一个,京察会滋生**,这个论点并不中肯,且你也无法辩驳杨卿的问题,还是说一个更能让人信服的吧。”
顿了下,“说不出来,朕可是会生气的,朕的耐心是有限的,快说。”
“……”焦芳一阵头大:完蛋,糊弄不下去了。
其他人心理上虽也力挺焦芳,却没人声援,谁也不敢接这烫手山芋。
焦芳压力山大,半晌,才道:“京察的不妥之处在于……会导致官场相互内斗不断,互相攻讦,长此以往下去,会严重影响到政事!”
焦芳沉声说:“京察贸然开启,官员必将人人自危,非是大明无贤臣,而是京察一开,有人想因此立功,有人想以此整人,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顷刻间崩塌……”
到底是宦海沉浮半生的大佬,思绪一打开,立时分析的头头是道。
他的这些说辞,并非夸大,更不是信口胡诌,都是有根据的推断,且符合情理。
随着焦芳逐条列举,群臣先后附和,末了,有组织,有纪律的共同谏言:
“请皇上三思……!”
朱厚照笑了,轻轻的笑,不是怒极发笑,而是阴谋得逞,狡黠的笑。
他也不辩驳,和气道:“诸卿请起,议政嘛,重在一个议字,焦爱卿说的很好,嗯…,有道理,有依据。”
“皇上谬赞了。”焦芳矜持道,“臣也只是尽臣之本分罢了,即便臣不说,皇上您也能明白。”
焦芳心下得意。
今日这一番奏对下来,无论是手下人,还是九卿同僚间,他的影响力都会上升不少。
近段时间内阁如日中天,他这个吏部尚书都有危机感了。
再不采取措施,怕是天官之称都要有名无实了。
他先是得意地瞥了杨一清一眼,接着,目光又在李东阳、杨廷和身上扫过,最后拱手道:
“京察万不可贸然开启,请皇上不要听杨总督一面之词!”
“皇上三思,京察不可贸然开启……!”
群臣附和。
焦芳得意更浓,十分享受这种被众星捧月的感觉。
见此,杨廷和微微有些后悔。
却听杨一清道:“皇上英明。”
杨廷和微微一怔,当即嗤笑嘲讽,“杨总督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刚还力荐皇上推行京察,这会儿就又皇上英明了?”
“难道皇上不英明?”杨一清对这位本家也挺反感,丝毫不惯着。
如今的内阁大学士确实厉害,可他也不是吃素的,甘陕总督监管马政,真正意义上的封疆大吏,还真没把杨廷和放在眼里。
杨廷和噎了一下,哼道:“国策可不是儿戏,杨总督谏言可以,却也要三思后行,如此首鼠两端,可不是一个封疆大吏应有的水准。”
“呵呵……本官几时首鼠两端了?”杨一清嗤笑,“本官说皇上英明,只是阐述事实罢了,何曾说京察不宜开启,再者,皇上几时说过不开京察?”
杨廷和心头火起,转过头,拱手闷声道:“皇上……?”
“杨卿说的对!”朱厚照颔首。
杨廷和嘴角勾起,看向杨一清的眼神充满戏谑,“杨总督可听见了?”
“杨卿误会了,朕刚说的杨卿是指杨一清。”朱厚照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也怪朕没说清楚。”
杨廷和:(o言o)
小丑竟是我自己?
杨一清笑容玩味,继而一拱手,沉声说:“请皇上肃清吏治,开启京察!”
“皇上……”
“都稍安勿躁。”朱厚照淡淡道,“做人要讲道理,刚你们反对的时候,杨一清并未打断,现在轮到杨一清说话,你们也当还礼才是,别这么没有涵养。”
群臣:“……”
杨廷和悻悻住嘴,冷眼看着杨一清,“杨总督请吧。”
杨一清看都不看他,拱拱手,面向群臣,道:“京察在太祖一朝就开始阶段性推行,杨大学士,焦尚书以及诸位同僚否定,说京察不可取……可是影射太祖?”
好大一顶帽子!
群臣愤懑,却没人敢接。
否定?找死!
肯定?找死!
唯有沉默。
不过也只是嘴上沉默,心里早就把杨一清八辈祖宗骂了个遍。
杨一清见没人敢接话了,这才面向御座,恭声道:“皇上,京察利大于弊,正官风,选人才……”
一口气说了诸多好处,继而道:“时代在变化,大明在发展,今之京察自也要做出改变。”
“如何改变?”
“微臣估算过,全大明的大考核需时较长,一次下来,少说也要半年,甚至要大半年,因此,大范围严格搞京察不能年年搞,臣的建议是——五年一次!”杨一清道,“当然,有大京察,也当有小京察,大京察全方位考核,小京察则可以放宽限制,比如:临近年底,让所有官员递交一份自我报告,以及一定范围内同僚之间相互评价……”
闻言,群臣情绪稍稍平复了些。
可他们仍不想开启京察。
不料,他们还未开口,朱厚照就先不乐意了。
“如此看似公允,却也只是表面功夫罢了。”朱厚照淡淡道,“谁会说自己坏话?同僚之间相互评价,也只会官官相护,有何意义?”
“皇上圣明!”杨廷和率先响应。
群臣忙也跟上马屁。
“朕英明,朕知道,不用老挂在嘴上。”朱厚照一副‘低调,低调’的表情,问杨一清,“你可还有话说?”
“有!”
“说来听听。”朱厚照提醒道,“朕丑话说在前头,若不能让朕满意,朕可是要罚你。”
杨一清拱手称是,补充道:“皇上言之有理,若只是这般,小京察便毫无意义,甚至大京察也会大受影响,所以,京察要建立在自上而下的清查才可以。”
“自上而下?”
朱厚照皱眉。
群臣却是倏地目光一凝。
却听杨一清继续道:“俗话说,皇权不下乡。俗话又说,山高皇帝远。地方官以此自持,阳奉阴违,谎报瞒报的现象并不稀奇,他们离皇上远,对皇上的忠心、敬畏,自然没法与京官相比。”
嘶~!
有搞头啊!
然,杨一清的演讲还未结束。
“京中有锦衣卫,有东厂,在厂卫的监督下,官场风气一向还好,而大京察,又会影响朝廷政令运转,以臣之见,只小京察即可。”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
一时间,望向杨一清的眼神都变了。
原来……这是友军啊!
他们心情激动,这一来,京官的话语权,对地方上的影响、管控,将再上层楼啊!
不过,朱厚照却是面色难堪起来,甚至是愤怒。
他恶狠狠地瞪着杨一清,许久,一甩袍袖,淡淡道:“朕以为焦尚书、杨大学士的分析更在理,京察……不开也罢。”
皇上,其实你也大可不必……焦芳连忙出班,讪讪道:
“方才臣没听全杨总督的谏言,故以反对,这是老臣的不是,没想到杨总督如此面面俱到,臣……”
焦芳一想到自上而下搞京察,六部……至少吏部绝对是受益者,且受益很大,他也顾不上脸面了,直接上演墙头草。
“臣觉得大有可为!”
说到墙头草,都察院可是谁都不服。
“皇上,若是这样的京察,可就是有百利无一害了。”都察院右副都御使紧跟着出班,相当不要脸的说,“臣刚才反对是为了大明,臣现在支持也是为了大明。”
杨廷和面色难堪:这个杨一清……当真好算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