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茶水洒了些许在托盘上,他慌忙跪下,“皇上恕罪。”
“废物。”鸿庆帝声音冷得不行,“连一杯茶都端不住,朕要你何用?”
从他的话中,小太监听到了死亡的召唤。
他浑身发颤,除了颤颤巍巍地说“饶命”,旁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无妄心中微叹,从那小太监手中,接过了托盘。
伪善!
鸿庆帝冷哼一声,面上带笑。
若沈无妄知道,那小太监给他端来的是什么,可还会出手帮他?
鸿庆帝:“滚下去吧。”
小太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去了。
天青色盖碗茶的盖子微微瞥开,可见里面淡淡琥珀色的茶汤。
一股异香在鼻端浮动。
沈无妄不易察觉地皱眉,修长手指靠上杯壁,“多谢陛下赏赐。”
鸿庆帝:“不喝吗?”他顿了顿,脸上笑意更盛,“怎么?怕朕毒死你?”
鸿庆帝看也没看他,只盯着沈无妄,嘴角噙着笑,一字一句道:“怎么?怕了?”
沈无妄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滚烫的茶水仿佛带着能灼伤喉咙的温度,但他面不改色,“回皇上的话,不怕。”
“不怕死?”
“奴才这条命是陛下与太后给的,陛下想什么时候取走,都是应该的。”沈无妄放下茶盏,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鸿庆帝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沈无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好,很好。”
“朕今天叫你来,只想告诉你——你,没用了。”
沈无妄眉锋一挑。
鸿庆帝:“本想留你到贵妃生产之日。你好歹也与朕做了半生假弟兄,叫你看一眼朕的血脉平安降世,你也好到那一世里,告诉……朕那义母。”甘太后。
“可是,朕啊,到底心软。不想你受那么长时间的折磨。”
殿内,摇曳的烛火把鸿庆帝身影投入沈无妄身前茶盏中。
“朕不妨告诉你,这里面,朕是使人下了毒。至于能不能毒死你,就看你的命了。”
沈无妄放下茶盏,“谢主隆恩。”
“你当真不怕?你的生死,不过朕一念之间。”
沈无妄笑笑:“微臣的生死,在陛下,也在天意。”
他已能感受到,那喝下肚去的茶水,仿若在腹中烧开那般沸腾,灼烤得人十分难受。
沈无妄扯起嘴唇,冷冷一笑。皇帝口中说着心软,留他一条生路。
可实际上,这毒下得,可真不少。
别说是他,怕是一头大象都毒得死!
既然如此……
沈无妄起身:“微臣临去前,还有些事要做。”
至少,也要跟江书好好告个别。
“微臣便不奉陪了。往后的路,微臣愿陛下平安顺遂,一生无忧。”
鸿庆帝眯了眯眼,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到读法的痕迹,或是痛苦,甚至是哀求,却只看到一片平静,仿佛一潭死水,不起波澜。这让鸿庆帝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话在殿内回荡,“你好自为之吧。”
沈无妄看着鸿庆帝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好自为之?他还能如何好自为之?
他端起那杯毒茶,一饮而尽。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仿佛一把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却面不改色,仿佛喝下的只是一杯普通的茶水。
殿外,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守着,大气也不敢出。突然,殿内传来“砰”的一声,像是茶盏落地的声音。小太监吓了一跳,可他的职责,就是……
替沈无妄收尸。
正惊惧间,殿内,沈无妄虚弱的声音传来,“你……进来吧。”
小太监连忙推门进去,只见沈无妄脸色苍白,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
“大人,莫要、莫要怪小的!小的不是故意的……你以后变作厉鬼,也千万勿要来找小的啊!”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
沈无妄竟还有力气扯起唇角一抹笑,“皇帝,怎么说的?”
“等您咽气,为您收尸。”
果然。
沈无妄:“若我不死呢?”
“不死、不死……便放您出宫。”
鸿庆帝终于讲信用了一回。
肚腹间,一阵火烧火燎,沈无妄抬手,摸去唇边血迹。
“我……不想死在这里。”
“那,大人的意思?”
“扶我……”沈无妄朝那小太监伸出手,“扶我去、去永寿宫。”
小太监不敢违抗,只得扶着沈无妄,跌跌撞撞地往寿康宫走去。
夜色深沉,皇宫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响。
沈无妄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但他依然紧紧地抓着小太监的衣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还不等两人走出万辰阙。
一阵剧痛就让沈无妄双膝跪地。
“大人!”身边小太监声音又惊又怕,“大人,您、您可是要不行了?”
沈无妄张了张口,却只咳出一口血。
他吃力地抬头,看向永寿宫的方向。
他……要食言了。
终于还是没能带着江书走得出去。今生,抱歉了……
意识模糊,眼前的黑幕永夜一般降下。
那小太监惊惶的喘息声,在耳边越来越远。
却有一股熟悉的异香,钻入鼻间。
湘妃色百褶裙的裙摆在眼前一闪,一道声音响起:“你不记得我了……”
另一边。
永寿宫内。
入夜后,江书做主,早早闭了门户,一个人在灯下绣着一幅百鸟朝凤图。
宜人进来添灯,“娘**绣功,愈发地好了。”
“不过是小技。”江书淡淡地笑。
刺绣一事,她学得晚,本也谈不上什么天分,绣的……也就勉强能看而已。
可刺绣,最磨心性。
不知为何,自与沈无妄分别后,她无论如何都觉不安,索性找了这图来绣。
眼见一副绣品已成了雏形。
她却无端地手一抖。
细如牛毛的针,在她白皙的指尖上,刺出一个深洞。
“呀,娘娘!”
宜人惊叫一样,还不等她上来伺候。
“滴答——”
一串殷红的血珠,滴落在雪白的绣布上。
一副百鸟朝凤图,就这么毁了。
江书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什么。
殿外传来一阵仓皇的脚步声。
小太监报进来:“娘娘,沈大人不知何故,昏迷在咱们永寿宫门外的宫道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