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没想到幕亓一会这样问,武安侯一愣。
甲胄下,他紧绷着的肩膀,重重往下一塌。
瞬间苍老了十几岁的模样。
幕亓一看得心头剧痛,可依旧咬紧牙关,不依不饶,“爹,如今形势波澜诡谲,咱们家又被卷到了里头,您就别再隐瞒什么了。不然,咱们父子哪日若被人连窝端了,怕都不知道!”
武安侯长叹一口气,身子瘫软地靠在身后的椅背上。
他闭上眼,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幕亓一吓了一大跳。
有些不敢直视父亲的伤痛。
好半晌。
武安侯:“……是你娘。”
“什、什么?”
武安侯长吸一口气,“是你**死,我……无论如何都放不下!”
他睁开双眼,看向虚空中的某一个点,喃喃道:“你娘是一品诰命,奉召入宫观礼而已。可谁家的诰命夫人,也不曾是竖着进去,又叫人给横着抬出来!我、我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幕亓一想起,娘出事后,爹严令自己不可继续查下去。
原来是……
已经知道了真相。
幕亓一:“到底是……”
“呵呵,”武安侯的笑声中,隐**无尽的悲凉,“万吟儿,死得不冤。”
“什么?!”
幕亓一瞪大眼睛,下意识反驳,“吟儿她怎会、怎会?娘是不喜欢她,处处刁难于她,可她一个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能害死娘?”
“你啊!”
武安侯口中苦涩,“幕亓一,那是你娘!可你在面对你娘和那个女人的时候,何曾选择信任过你娘?!”
像一道闪电,瞬间劈进幕亓一颅顶!
他大睁着眼睛,一时间竟说不出话。眼前却似走马灯似的,一幕幕地过着画面。
是啊,昔日万吟儿住在紫藤阁时,只要她哭了,他便又以为是**为难。
甚至从不曾想着,去问一问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知道跟娘阴阳怪气,横挑鼻子竖挑眼。
后来,万吟儿顶着他们幕家大小姐的名头入宫,他虽不说什么,心中却默认,是娘撺掇的!
不就是看不起吟儿的出身,不肯叫他和她在一起吗?!竟这样大费周章!
那时的幕亓一,正在叛逆的年纪。
娘越是不许,他心中越是想要。
喜欢万吟儿,宠爱万吟儿,还拿江书做筏子。
更多的不过是、不过是在跟娘拧那一股劲儿。只是,拧到后来,连自己都信了。
再后来,万吟儿在庄子上诈死。
不过就是图谋更大的富贵,想要入宫为贵妃!
可他问也不问,就一股脑地把所有责任,都推在了娘身上。觉得是娘拷打逼迫死了万吟儿!
带着对**愤恨,和对江书的愧疚,他领了孝陵卫的活儿,一走了之。
相当于是,断了自己前程。
他当时的心态……
居然是报复娘,让娘伤心难过!
幕亓一脸色惨白,身子抖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成齑粉。
武安侯见状,叹息着摇了摇头,“你娘……不曾怪你。”
幕亓一把脸埋手里,肩膀不住地耸动着。
武安侯:“你现在明白,你娘留下的那枚玉蝉,不过是要告诉你,万吟儿是金蝉脱壳了吧?”
幕亓一身形一僵。
几乎压不住地哭出了声音。
好一会儿,幕亓一眼眶红得怕人,他抬起头:“到底是谁害死了娘?”
因幕亓一情绪波动得厉害,武安侯本不想在今天告诉他。
可他一声声地逼问。
无奈,武安侯一字一句,“就是你的,万吟儿。”
虽心中早有猜测,可听到答案的那一瞬,幕亓一还是觉得天旋地转。
他一贯相信的女子,害死了娘!
他……
他这个儿子,是帮凶!
武安侯哑着嗓子,把侯夫人死亡的过程,声音轻缓地讲了一遍。
听到娘被迫吞炭那一节,幕亓一身形摇晃,几乎要承受不住!
他腾地起身,在屋中来回打转儿。
攥紧了手指,他想杀人!
把那些伤害了**人,统统都杀死!
可……所有害过侯夫人的人,已经全都死了。
幕亓一只觉胸口郁气无处发泄,“哇”地一口,呕出鲜血!
武安侯心疼地看着儿子,长叹一声,“我知道真相后,怕你惹事,不敢告诉你,只希望你离后宫远一些,再远一些。可你,唉……”
可他就是偏要凑到后宫中去,做一个统领侍卫的官职。
让爹天天为自己提心吊胆,担忧不已!
“可、可我不明白,”幕亓一声音低沉嘶哑,好像被砂纸打磨过一半,“我们为什么不能禀明皇上,要求彻查!娘是一品诰命夫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
“呵呵,”武安侯笑了。
他刺耳的笑声,刺激得幕亓一一下子抬了头。
武安侯:“咱们这位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中,竟无一点成算?”
话一出口,幕亓一也明白了。
鸿庆帝那个人,看上去雄才大略,可逼近了瞧,不过是刚愎自用,自私无极罢了。
帮他父皇夺取天下的崔家,他容不得。
提出疑问,提出问题的臣子,他容不得。
他的朝堂上,只能容得下替他说话的舌头,和为他杀人的刀!
为了根除崔家在北地的势力,居然可以勾结沙国……
这样的人,心中连一丝公正都没有。
皇帝大婚那日,本就天降大火,引燃了宫殿。
民间本就有些传闻。
鸿庆帝杀了不少人,才平息下来。
若那个当口,他们提出,要彻查侯夫人之死。怕是……整个侯府都留不下!
武安侯摇了摇头。
父子两人相对无言,都红了眼眶。
好半晌,武安侯:“当年对你娘动过手的人,现在已经都死了。我想,你**本意,也该是劝你放下。”
幕亓一咬唇,唇角渗出淡淡血迹。
娘为人母,当然不舍得自己的孩子以身犯险。
可他幕亓一,生为人子,却不能这么畜生!
幕亓一猛地抬头,眸中精光闪烁:“爹,**死,还有一个人,还没有付出代价!”
武安侯微微一愣,“谁?”
幕亓一坐直身子,笔挺如一块巨石,一座高山。
他伸手,往上指了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