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你真的杀朝廷命官了?”
“他们究竟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她神色认真,好像从没想过他会无故杀人,笃定他是为民除害。
谢欢看着她纯粹的问询,仍旧陷在沉默中,而后才缓缓道,“没有,没杀。”
想着这些天平阳侯的“叨扰”,谢欢也的确觉得烦了,他思忖道:“你说得对,我问心无愧,给他们看看我的脸也无妨。”
得到云叔的回答,沈桑宁放心地点点头。
沈桑宁带着他去寻平阳侯父子,这对父子正在止水居的庭院的躺椅上晒太阳。
平阳侯唰地坐起,青黑的黑眼圈尤为明显,“衍儿媳妇,你怎么来了?”
说话时,视线却频频瞟向沈桑宁背后的人。
沈桑宁示意下人将瓜果盘递上来,放在庭院的石桌上,“给舅舅和表弟送些水果,那你们继续休息吧。”
想着平阳侯从未与她说明真正来意,她也不好戳破,不论平阳侯是来寻太子的,还是来寻凶犯的,都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沈桑宁将云叔留在原地,自个儿走远了。
谢欢笔直地站在庭院里如一棵松柏,居高临下地看着平阳侯,平阳侯心里说不上的怪异,立马起身。
这几天夜探香闺找不着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平阳侯父子俩一时间有些呆愣,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
虞绍心虚且尴尬地问,“大叔,我听舟弟说,你晚上住在那个屋,但是我好像从没见那个屋亮过灯,你真的住那里吗?”
谢欢看着他,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嗯。”
虞绍听他说谎,自知没趣,朝平阳侯投去目光。
平阳侯盯着那张面具,正想着要怎么委婉地让对方摘面具,忽见对方直接抬起手来,去解面具的绑绳。
平阳侯吓一跳,自己还没说话,对方就要揭面具,这……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当下紧张极了,垂在身侧的手捏紧成拳,重重吸了一口气,仿佛成败在此一举,平阳侯父子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不敢错过分毫。
见对方面具即将揭开,平阳侯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惊心动魄之际,即将揭开的面具又被按了回去。
平阳侯僵持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心拔凉拔凉。
谢欢耳朵微动,听得不远处有声响传来,故重新将面具的系带扣上,忽视了平阳侯起起伏伏的情绪,转身走了。
平阳侯张张嘴,“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话没出口,朝“护卫”追去。
正走至院门处,樊氏的声音传来,“侯爷和小公子快快到前院去,知府大人来了,说是有陛下的口信。”
平阳侯听闻有陛下口信,当下顾不得摘护卫的面具了,朝樊氏客气地点头,带着儿子去了前院。
谢欢看着平阳侯父子远去的身影,樊氏客气的声音中透着几分不耐,使唤道——
“你去寻一下宁宁,她也有圣旨要接。”
谢欢看也不看樊氏一眼,也不应声,扭头就朝着陶园去了。
“哎,你——”樊氏看得火大,又不好朝他发怒,只能忍了这气。
那厢,沈桑宁在陶园里,神游天外,想着云叔应该是摘了面具,让舅舅他们放心了吧?
回神时,只见云叔已经站在眼前,他道:“有圣旨,你要接吗?”
圣旨?
沈桑宁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能有什么圣旨要接?
云叔这话说的,仿佛她能选择不接似的。
不疑有他,她当即理理衣装也朝前院而去。
至前院时,知府正与平阳侯谈上了,平阳侯手中还攥着两封信。
“侯爷,这是陛下给的,让您看了书信后即刻动身,其他的下官也不知了。”
沈桑宁进入正厅时,厅内没有其他下人和微生家的人,只有知府与平阳侯,她正好听见知府的这一句话。
她眯眯眼,瞧见平阳侯手中信封上写着“吾儿亲启”四个字。
显然,这一封不是给平阳侯看的,平阳侯退后一步,拆开了另一封皇帝给他的信。
知府自觉地扭开头,见沈桑宁走进正厅,干笑一声,“裴少夫人。”
随即,知府的心腹师爷与官差有序地进入正厅,师爷弯着腰双手捧着明黄色的圣旨,由知府双手接过,将圣旨展开——
“裴少夫人,这是京城传来的圣旨,由本官代为宣读,裴少夫人接旨吧。”
沈桑宁正要跪下,知府阻拦道:“裴少夫人身怀有孕,陛下交代过,您站着听即可。”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宁国公府之长媳,沈氏之令媛,性秉温良,行持勤俭。
念其忧国忘身,为民奔波;怀瑾握瑜,心胸豁达,诚为难能可贵,朕闻之甚感欣慰,此女堪为天下女子之表率,今特赐口头嘉奖,以彰其善,勉而益进,勿负朕望。钦此。”
待知府宣读完,沈桑宁朝圣旨弯腰颔首,双手接过圣旨,“臣妇接旨。”
知府笑着夸赞道:“裴少夫人可是要出了名了,连陛下都下旨夸您呢,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啊。”
沈桑宁谦虚地回应几句,留知府喝茶,知府摆手,“不了,本官还有要事处理。”
平阳侯捏着信,在旁问道:“要事?”
知府点头,并未隐瞒,“刑部尚书也来了金陵,要亲自查叶家走水的案子。”
平阳侯:“原来如此。”
知府郑重地拱手,“侯爷,那下官就先行一步。”
语罢,知府领着人离开。
平阳侯将看完的信塞回信封,沈桑宁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只见平阳侯面色凝重,匆匆打了个招呼,便疾步出门领着虞绍离了府。
沈桑宁捧着圣旨出了正厅,想着要将圣旨供在何处,身侧紫灵还喋喋不休地吹捧着。
忽听房顶上传来一声冷笑。
沈桑宁仰头,发现云叔不知何时又跑了上去,定是去偷听的。
她是一点也管不了。
谢欢站在房顶上,他仍旧戴着面具,刚才摘面具被樊氏打断,他还想着重新摘给平阳侯看呢,岂料平阳侯就这样走了。
那封信,他亦窥见了“吾儿亲启”的几个大字,他好像有些猜到了,猜到平阳侯要去的是哪里。
不过,他没有心思追上去。
轻轻一跃,落地在沈桑宁面前,看着她捧着的圣旨,在心中腹诽。
一道虚无缥缈的圣旨,什么都未承诺的口头奖励,就能让某些人开怀。
老了还这么会算计,什么都不付出,就写几个字传下来就算奖励了,字还不是本人写的。
谢欢看着明黄色的圣旨直摇头,面具下尽是不屑。
偏偏沈桑宁读不懂他的冷笑,十分神圣地端着圣旨,内心因被表扬而欢喜。
有了这道圣旨,筹款也会稍微简单些,如今没了叶家的阻拦,她很有信心。
那厢。
平阳侯带着虞绍赶到了庄安巷江八胡同,这里完全就是普通老百姓居住的民巷,这一块像是还没脱贫,没有一户是人家是殷实的,一家家凑不出一个院子,民房拥挤在一起。
进了胡同,并排走都有些困难,烟囱挨在一起,胡同头冒着浓浓白烟,闻着像是在做什么汤,胡同尾都能闻到味儿。
陛下说太子曾住在六十号,这是目前能给到的最准确的线索。
不管是曾住,还是一直住,平阳侯都惊讶于太子竟能完全融入百姓中,都当太子了,还过得这般简朴。
平阳侯带着虞绍,站在六十号房外,敲敲门。
不出所料,太子肯定不住这里,但他仍旧怀揣着希望。
许久,才有人来开门。
那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子,穿着还算新的衣裳,半遮着面,刚打开门,看着外头陌生的男人,又警惕地将门阖上些,只留一条缝。
“你枣谁?”
也是怪了,平阳侯心里奇怪,怎么跟太子有关的线索和人,都爱遮面,他礼貌地问道:“请问您在这家住了多久了?”
女子觉得这问题冒犯,不客气道:“同你有什么关系?”
“这家先前是否有一位姓谢的男子住过?不瞒你说,我是来寻一位亲眷的。”平阳侯又想将画像取出来。
女子皱眉,“没有没有,我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了。”
平阳侯往女子被遮住的脸上扫了扫,纠结地想,太子化名了也有可能,会不会这位是太子妃呢?于是又问,“您的丈夫是否在——”
女子打断,“你寻错人了,我还没出阁呢!”
说着,就将门重重阖上。
平阳侯被关在门外,手上捏着晋元帝要交给太子的信,他低头,知道线索又断了,陛下给的线索根本不靠谱。
也对,就太子的性子,连皇宫都待不住,怎么会长时间待在一个狭小的民房里,恐怕早就云游天下四海为家了。
至于陛下给的信,自然也是没给出去。
虞绍在一边弱弱问道:“爹,还去微生家吗?”
平阳侯看着儿子憔悴的脸,哀叹一声,早知道是这样一波三折,就不带儿子出来吃苦头了。
至于微生家那个还没摘面具的护卫,平阳侯已经不抱希望了。
因为刚才,对方竟然要在他面前摘面具。
若对方真是太子,不可能自愿摘面具的,太子在他面前摘面具,与自己主动回宫有什么区别?
再说,连衍儿媳妇都说,那个护卫的面貌,她和衍儿都见过。
平阳侯心都凉了,如今冷静下来,觉得前几日捕风捉影的怀疑显得尤为可笑。
况且,国公府的护卫,怎么可能去剿匪,还瞒着主人家?
想通后,面具摘与不摘,已经无所谓了。
他又叹一声,搂着儿子走出胡同,“回去同你表嫂告别了再走。”
虞绍很想问,不摘护卫的面具了吗?抬头看看平阳侯难看的脸色,最终选择闭嘴。
平阳侯忽如其来的告别,让沈桑宁更加确定,云叔不是罪犯,身份上没有什么问题。
这不,平阳侯都主动辞别了。
微生槐与微生澹父子听闻,皆赶来相送,谦虚客气地说道招待不周,还往平阳侯的马车上塞了不少特产和好吃的,让他们父子路上吃。
就这样,送走了平阳侯父子。
沈桑宁朝着远去的马车挥挥手,回府时,刚才站在后头的云叔又不见了。
远去的马车上,虞绍问,“爹,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寻太子?”
平阳侯也不知道,沉默一下,“去扬州吧。”
“爹,扬州会有太子吗?”
“不知道,”平阳侯情绪低落,“我苦心寻找多年都没有结果,这次是我想多了,还是不该太上心。”
虞绍看他爹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安慰性地拍拍他爹的背,“爹,其实侯爵也挺好的,不是非要做平阳公的。”
平阳侯蓦地笑了下,“是啊,这确实非人力能够左右,听天由命吧。”
心里,到底还是失望的。
忽地,马车震了一下,平阳侯下意识地护住儿子,听到马车外的下属喊道——
“侯爷小心!”
平阳侯还不知道要小心什么,马车却突然加速,飞快地疾驰在城郊,将下属们都甩开了。
平阳侯推开门,只见车夫换了人,一个黑袍驾驶着马车,行至偏僻处。
“大胆!”平阳侯掏出剑来,欲刺向刺客的背,却被对方提前预料,两指夹住他的剑身,随即,剑就被甩飞出去。
“你!”平阳侯大骇。
黑袍确认将平阳侯的下属甩了干净,才将马车停在了偏僻荒芜之地,看着平阳侯愤怒的脸与虞绍恐惧的样子,他隔着黑面布,嗤笑一声。
也不晓得是在笑话平阳侯的武艺,还是笑话虞绍的胆小。
平阳侯觉得是前者,涨红了脸,“放肆!你是谁派来的刺客?”
黑袍看着他,低声道:“李相派来的。”
“什么?”平阳侯更是大惊,李相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刺杀他?!
黑袍摇摇头,“你也是好笑,这样也信。”
“混账!”平阳侯发觉自己被戏弄,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怒骂一句,“有本事正大光明地打一场!”
黑袍不笑了,但情绪稳定,“你拿走了一件属于我的东西,我只是来取回它。”
平阳侯皱眉,脑海中将能想到的都怀疑一遍,“你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