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时节 第一章 那一年的风和雨

宣庆十五年,青庐县竹西塘。

正值初夏,尚不炎热,粉色的蔷薇铺满院墙,层层叠叠,灼灼似锦,有几枝探到墙外,晚风吹过,花枝在风中摇曳,荡起缕缕清芳。

傍晚时分,炊烟袅袅,院子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蔷薇花墙下有个秋千架,一个女童坐在秋千上,她穿着簇新的衫子,眼睛上系着布条,遮住了一双眸子,秋千轻轻摇晃,旁边的老妇人小心翼翼地扶着秋千,生怕她摔下来。

女童吸吸鼻子,自言自语:“阿娘最偏心了,又给神医爷爷做红烧肉吃。”

老妇人轻轻在她头上拍了一下,笑着说道:“杨大夫最喜欢吃红烧肉,他老人家过几日就要进京了,到了京城可就吃不到了,趁着他还没有动身,你阿娘当然要多做几顿,让他吃个够。”

女童抬起晶莹的小脸,好奇地问道:“京城没有红烧肉吗?”

老妇人轻笑:“杨大夫常说,你阿娘做的红烧肉是他吃过最好的。”

晚风徐徐,红烧肉的味道也越发浓郁,女童伸手去摸遮在眼睛上的布条,布条下面有药包,凉凉的。

老妇人看到,把她的手强硬拿开:“不许碰,杨大夫说了,还要三日方能取下。”

女童问道:“阿奶,三日后我就能看到了吗?”

老妇人笑得眯起眼睛:“会的,一定会的,到时我家阿囡就能看到这满院子的蔷薇花啦。”

女童尚在襁褓中时,高热不退,后来虽然退烧,但也从此失去光明,一家人为此忧心忡忡,遍寻名医无果。

因此,父母家人,花草树木,全凭想象,在这没有色彩的世界里,她已成了习惯。

直到父亲把杨大夫祖孙带到家里,她才知道,原来她的眼睛并非不能医治。

小小女童不知道杨大夫祖孙是哪里人,也不知道他们为何会来青庐县。

她只知道杨家的马车落入河中,阿爹带人将他们救上来的,车把式和仆从身死,祖孙俩也受了重伤。

阿爹好人做到底,便将这祖孙二人带到家中暂住养伤,这一住便是大半年。

做为回报,杨大夫伤愈后便给女童医治眼疾,如今已到了最后关头,今天杨大夫最后一次给女童施针,只等三日后拆去眼上的药包,是否治愈,便能见分晓。

而就在今天早上,有人来到竹西塘找到杨大夫,杨大夫见过那人之后,便告诉阿爹,他要去京城了。

吃完晚饭,杨大夫对阿爹说道:“唉,没想到在青庐一住便是大半年,辛苦你们一家了,现在还要再劳烦你们帮我照看小秋一些日子,等我从京城回来,便来接他。”

杨大夫的孙儿杨秋刚刚八岁,伤愈之后便去了几十里之外的一家私塾读书。并非附近没有私塾,而是因为这一家私塾除了教读书还兼教武功,他重伤初愈,学点武功可以强身健体。

听到杨大夫这样说,阿爹连忙说道:“杨大夫,您太见外了,您给小女医治眼睛,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此番进京,您只管放心,每个月初一十五,我都会把令孙接回家里,让内子给他做一桌好吃的,补补身子。”

杨大夫再次道谢,掏出一封信,对阿爹说道:“三日后我就要去京城了,就不去私塾见他了,你把这封信替我交给他吧。”

阿爹正要把信接过来,眼前忽然出现一只白嫩的小手:“给我给我,我替小羊哥哥保管,阿娘说阿爹丢三落四,万一他把信弄丢怎么办?”

阿爹无奈,虽然被女儿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面对唯一的女儿,他舍不得斥责,只好笑着摇头。

杨大夫哈哈大笑,他很喜欢这一家人,也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女娃。

他把那封信塞到女童手中:“好,那就交给你来保管。”

阿爹见状忙道:“这怎么使得,她还是个小孩子。”

杨大夫笑着说道:“无妨无妨,不是重要信件,只是几句叮嘱而已。”

女童接过信,那封信并不厚,轻飘飘的,她笑嘻嘻地说道:“神医爷爷放心吧,我一定把信交给小羊哥哥。”

阿娘走过来,牵起女童的手:“行啦,别捣乱了,阿娘带你去睡觉。”

“我没有捣乱,我真没有......”

稚嫩的童音越来越远,女童被阿娘带去洗漱。

她从小便是跟着阿奶一起睡,她喜欢阿奶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

洗漱之后,阿娘把女童送到阿奶房里,阿奶笑着对阿娘说道:“你忙碌一天了,快去休息吧。”

待到阿娘出去,阿奶便帮女童脱下衣衫,换上寝衣,却见女童摸索着从脱下的衣衫里拿出一封信。

阿奶忙道:“这是谁的信啊,你从哪里拿的,交给阿奶。”

说着便要把那封信拿过来。

女童用两只小手把信藏在身后,摇着小脑袋:“不给不给,这是小羊哥哥的信,神医爷爷让我保管的,我不会弄坏的。阿奶先出去,我把这封信藏好,阿奶再进来。”

虽然知道小孙女不会说谎,阿奶还是去问了阿爹,得知这封信确实是杨神医让小孙女转交的,阿奶便不再管了,小孩子之间的事,随他们去吧。

阿奶进屋前,敲了敲门笑着问道:“藏好了吗?”

“阿奶要说小兔子乖乖藏好了没有。”

阿奶笑呵呵:“小兔子乖乖藏好了没有?”

“藏好啦,阿奶可以进来啦!”

阿奶进屋,小孙女躺在床上,正扭着小脸冲她笑。

那封信已经不知道被她藏到哪里去了。

阿奶笑着摇摇头,脱鞋**,吹灭床头的小灯,在小孙女身边躺下。

“阿奶,住在山脚下的那家人又吵架了,那家阿爹偷寡妇,阿奶,寡妇也能偷吗?”

“你这小人儿,怎么连这都知道,那家人住得这么远,你听谁说的?”

“听小麻雀说的啊,那家人总是吵架,燕子都不在他家筑窝了。”

阿奶失笑,却不在意,真是个孩子,说的都是孩子话。

阿奶轻拍着小孙女,轻轻哼着一支叫不上名字的小曲儿,睡意袭来,女童的意识开始模糊,一股淡淡的香味飘进来,不是阿奶身上的皂角香。

女童说道:“阿奶,有香味,你闻到了吗?”

阿奶打个哈欠,轻轻拍着她:“屋里熏过蚊香,味道还没有散尽呢。”

女童想说,这不是蚊香的味道,阿奶你的鼻子又堵了。

可是她的眼皮如有千钧重,呢喃了两句便进入了梦乡......

......

女童是被惊醒的,她睡觉一向很沉,有一次阿爹带她去看大夫,道路坎坷骡车颠簸,她却睡了一路,醒来时已在大夫家中。

可是今天她却醒了,四周漆黑,杂乱的脚步声、衣服与竹叶碰触发出的磨擦声,这里不是她的家!

一条有力的手臂箍在她的腰间,她被那人挟在腋下,在竹林中匆匆而行。

女童虽然自幼在竹西塘长大,但是因为眼睛的缘故,除了去看病,她平时很少有出门的机会,但是她知道,这里肯定已经离她家很远了,她家附近没有成片的竹林。

她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是因为失明,让她有了超出常人的嗅觉和感知。

她闻到了那人身上的血腥气!

这不是杀鸡杀鱼的味道,这是人血,杨大夫祖孙受伤的时候,她闻到过这种味道,这是人血的味道!

她伸手摸索,入手冰冷坚硬,却有蜿蜒的纹路,她沿着纹路一寸寸摸索,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这让她感到害怕。

这是哪里?

她和阿奶睡在一起,可是现在,她在哪儿,阿奶呢?

她正要开口喊阿奶,一只有力的大手无声无息落在她的头上,她再次陷入混沌之中。

挟着她的男人松了口气,那**很厉害,没想到这小女娃竟然中途醒来了,差一点就让她哭喊起来。

不远处传来男人的说话声:“阿四,你怎么才过来?”

叫阿四的男人忙道:“在床底下发现了一个小孩,想来是那老太婆没被迷晕,听到动静把这小崽子藏到床下了。”

阿四说着话,脚步不停,与前面的男人越来越近,那男人问道:“还有一个?也对,那家有个小瞎子,我说怎么没看到呢,掐死了吗?”

阿四说道:“掐死了,和她爹娘一样睡着觉就上西天了。”

对面那人笑道:“难怪主上总说阿四细心,若不是阿四,今天差一点就漏下一个活口。”

阿四忙道:“二哥过誉了,哪里就会漏下活口了,顶多就是阿四再回去一趟把人宰了,阿四是给自己省力了。”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把女童高高举起:“一个瞎子,活着也是受罪,早死早投胎,找你爹娘去吧。”

他的手一松,女童的身体便被扔进提前挖好的坑里,落下时一片温软,垫在她身下的,是她那刚刚死去的父母亲人......

几个人一起动手把坑填上,又用脚把新土踩实。

“阿四,还是你最细心,你留下善后吧,做得干净些,让这里的人都以为他们一家跟着姓杨的一起走了。”

“阿四领命!”

……

几人翻身上马,阿四冲他们挥挥手,回头看一眼那片已经被他们踩实的新土,转身向来时的方向飞奔。

无星无月的夜晚,黑暗如潮水般涌动。

阿四回到那个已经空无一人的院子,打开门窗,把残留的**味道连同血腥气尽数散去,把屋里的家什摆设归整妥当,就连青砖上的血迹也洗刷干净。

最后,阿四锁上大门,扬长而去。

小院里一片安静详和,只有那受到惊吓飞走的夜鸟才知道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杀戮。

天将蒙蒙亮时,下起了雨,雨打竹叶,洗去尘埃,也将一切秘密掩盖在氤氲烟雨之中。

阿四仰起脸,任凭冰凉的雨丝落在他的脸上。

他喜欢这种感觉,似乎这样就能将从里到外的污浊荡涤而去。

这一刻,他的内心平静安详,他想起那个小小女童。

他没有像对待她的亲人一样把她杀死,而是在她昏迷不醒时把她活埋了。

阿四认为,让被杀之人毫无痛苦地死去,便是日行一善。

阿四的心情难得地愉悦起来,果然,行善令人快乐。

雨越下越大,阿四决定回到埋尸的地方看一看,在上面压上几块石头,避免坟坑塌陷露出尸体。

阿四一向心细如发。

这次的任务,活不能见人,死不能见尸,要让所有人以为那个大夫连同收留他的那家人没有死,他们只是出远门了。

阿四在雨中奔跑,穿过竹林,来到那处埋尸的地方。

可是眼前的一切让他大吃一惊,原本踩平的地方现在出现了一个坑,坑里有四具尸体,而本应躺在最上面的那个女童不见了!

阿四如坠冰窟,莫非是那女童醒了,自己爬出来了?

但是阿四很快便否定了这种可能,不可能,仅凭女童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爬出来。

阿四打亮火折子,在四周仔细查找,湿透的地面上,有野狗留下的爪印和拖拽的痕迹。

想来是饿极了的野狗寻着气味把埋进土里的尸体刨了出来,只是不知它们把那女童拖去了何处。

阿四的心沉了下去,若是那女童活埋后已经死了倒也罢了,可若是没死呢?

这件事如果让主人知道......

阿四打了个寒颤,他想起上一个因为任务失败被主人下令处死的人......

雨渐渐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乌云悄然而去,留给阿四的时间不多了。

他咬咬牙,用最快速度将尸体重新掩埋,这一次他在尸坑上面压上了几块石头,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尸坑会被雨水冲垮了。

做完这一切,阿四便开始在四周搜索野狗和那女童的踪迹,可是那些痕迹到了低洼的地方就消失了,阿四找了很久,终是一无所获。

......

天光大亮,被雨水冲洗过的竹叶绿意盎然,几骑由远及近,马蹄声声,惊动了路边竹林里的几只野狗,犬吠声中夹杂着小童的啼哭,在这清晨的山林里显得尤为刺耳。

“听,有孩子的哭声。”

马上骑士纷纷勒住缰绳,齐齐看向被他们护在中间的小少年,小少年也还是个孩子,只有八九岁的年纪,此时正看向传出哭声的竹林。

“过去看看!”

稚嫩的声音,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话音未落,一行人已经掉转马头,向着那片竹林而去。

竹林里几只野狗围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小女娃,听到动静,野狗龇牙低吼,跃跃欲试,小少年一挥手,随从们亮出刀剑,朝着野狗扑过去!

为首的野狗小名黑子,曾是一只家犬,虽然经常饿肚子,可仍然忠心耿耿看家护院。

有一天,主人拿着刚刚磨好的刀要宰了它吃肉,黑子逃跑了,浪迹山林,有了小弟,也有了媳妇和孩子,从此有了牵挂。

人一旦有了牵挂便会怕死,狗也是。

而且黑子忘不掉主人手里的刀,那是它的噩梦。

此时,随从们手中寒光闪闪,刺痛了黑子那颗敏感的心,它发出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哀嚎,向着竹林深处奔逃!

黑子不想死。

小弟们大吃一惊,顾不上那个会和它们说话的小女娃,追随黑子大哥狂奔而去。

野狗消失在视线中,小少年不屑地冷哼一声,他端坐马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躺在地上的小女娃,一名随从走过去,将小女娃抱了起来,小女娃受到惊吓,哭得停不下来。

小少年蹙起眉头,对随从说道:“她伤得不轻,你们沿途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郎中。”

随从应是,几人翻身上马,继续赶路,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在一个村子里找到了郎中,那小小女娃早已疼得昏死过去。

一名随从抱了小女娃进屋,郎中给小女娃看过,看似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那几匹高头大马,还有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马鞍,连同那坐在马上衣着华丽的小少年,都在告诉他一件事,这是几个有钱的过路人。

郎中再看那个小女娃,小女娃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和这些人显然不是一起的,十有八九是在路上捡来的。

他清清嗓子,说道:“这小丫头是个瞎子,骨头也断了,哪怕我现在给她接上骨头,这伤筋动骨也要一百天,要好生养着,长途跋涉那是万万不行的。”

郎中话音刚落,两只银锭子便落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郎中咽咽口水,十两的银锭,足足二十两!。

耳边传来一名随从不耐烦的声音:“既然不能赶路,那就让她在你这里养伤吧,这些银子够不够?”

郎中的目光落在随从腰间的佩刀上,他慌忙把眼睛移开:“够,足够了。”

随从点点头,又道:“帮忙打听打听,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丢孩子的,或者等这孩子醒过来,问问她家在哪里。”

郎中忙道:“您放心,小人土生土长,对这十里八乡熟得很,定能把这小姑娘平平安安送回家去。”

随从满意,又叮嘱几句,便告辞离去。

萧真策马前行,没有回头,很快便将刚刚的一切抛到脑后。

此处距离白凤城还有一百余里,他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此时父母派出来找他的人说不定已经进了吴地,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要尽快到达白凤城,亲眼看看表舅的模样。

最近几个月,萧真不断重复做着同一个梦,梦里的男人带兵来杀他,有个人替他挡了一剑,死在他的怀里。

那个要杀他的男人,自称是他的“表舅”,而那个死在他怀里的人,却叫他“哥”。

众所周知,他的母亲是佳宜长公主,他的父亲是驸马萧靖衍,而他是家中独子,他根本没有弟弟。

对于这个梦,萧真原本是不信的,可是前不久他见到了表哥钟展博,意外发现钟展博和梦中的那位表舅有几分相似,而钟展博的父亲钟子扬亦是他的表舅之一。

钟家世居吴地的白凤城,钟子扬已有多年没有到过京城,因此,萧真对钟子扬这位表舅没有印象,听说钟展博相貌肖父,因此,萧真决定来白凤城,亲眼看看钟子扬是不是梦中那个要杀死他的表舅。

于是萧真便趁着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去寺中小住时,带着他的几名侍卫,悄悄离开京城。

村口,郎中目送这一行人出了村子,长长地呼出口气。

“疼......好疼......”小女娃从昏迷中醒来,疼痛袭来,她又哭了起来。

郎中掏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些许药粉,有温水化开,掰开小女娃的嘴巴灌了进去。

小女娃很快便再次陷入昏迷,这一次没有几个时辰醒不过来。

郎中仔细端详,虽然是个瞎子,但却有一张惹人怜爱的精致面孔,王拐子想要的就是这样的孩子。

郎中有些小小得意,他骗了那名随从,这小女娃看似伤得很重,其实除了断了两根肋骨,其他都是皮外伤,当然,眼睛除外,那断了的肋骨应是在拖拽中撞到硬物所致。

他故意说得严重,就是想让那一行人把小女娃留下。

不过,郎中没有轻举妄动,直到傍晚时分,确定那些人不会去而复返,他才让自家儿子叫来了王拐子。

“老王,你不是托我帮你找几个有残疾的孩子吗?今天刚好有一个,是个小瞎子......”

......

半个月后,京城郊外无极观。

“启禀殿下,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太子赵显激动地站起身来,一双无神的眼睛朝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杨老神医到京城了?快宣他进来为孤诊治,快!”

刘公公艰难地挪动着身子,挪到太子显扔过来的东西砸不到的位置。

自从太子显患上眼疾之后,便借口为皇帝祈福躲进了无极观,随着几位太医的束手无策,原本温和的太子显变得越来越暴燥,而最近几日,太子显彻底失明了,他开始乱发脾气,每天都有人被砸得头破血流。

刘公公咬咬牙,硬着头皮说道:“启禀殿下,杨老神医......杨谓不想进京,连夜逃走了。”

没有东西砸过来,刘公公以头触地,四周忽然安静下来,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良久,太子显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不可能,孟家有恩于杨谓,杨谓不会逃走的,不会......这一定是误会,可能杨老神医等不及,自行进京,和去接他的人走岔了。”

刘公公想说:逃走的不仅是杨谓,就连收留杨谓的那户人家也不见了,大门紧闭,屋子里找不到金银细软,一看就是举家逃走了。

想那杨谓,当年在太医院时被人陷害,若非孟大人为他求情,杨谓坟头上的草都绿了十几轮了。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岂会再回京城?

可是刘公公不敢说,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

但是很快,随着岳父孟大人的到来,太子显也不得不相信,杨谓真的失踪了!

孟大人派出去的人传回消息,杨谓连同那户姓时的人家全都失踪了,据说时家人去外地给女儿治病了,杨谓也陪着一起去了。

真是笑话!

时家女儿是个瞎子,连杨谓也治不好的眼疾,天底下还有哪个大夫能治?

什么去外地求医治病,全都是胡说八道!

杨谓不肯进京,又担心连累救命恩人,就带着时家人一起逃走了!

这一次,太子显没有大发雷霆,他将身体蜷缩起来,像个犯错的孩子,不停地自言自语......

东宫封锁了太子患眼疾的消息,对外只说太子在无极观为皇帝祈福百日,可是百日之期眼看就要过去了,太医们仍然束手无策,而派出去寻找杨谓的人却再也没有传回消息。

可是层层封锁的秘密还是不胫而走,几天之后,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谈论同一个话题——

太子变成瞎子了!

这个话题从街头巷尾传到朝堂,一国储君岂能是眼盲之人?

文武百官分成两派,一派恳请皇帝废掉太子显,改立其他皇子;另一派则认为当务之急应昭告天下遍寻名医,医治太子,而非另立储君。

两派各执一词,各抒己见,令本就龙体欠安的宣庆帝头疼不已。

......

无极观中,太子显心情沉郁,不顾尚在道观中,借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次日被发现在睡梦中死去,太医确诊其是酒醉引发心疾而亡。

太子妃孟氏、选侍芦氏、孙氏自缢殉节,纷乱之中,年仅三岁的皇孙赵渊落水夭折。

宣庆帝惊闻噩耗,一病不起。

......

宣庆十五年秋,宣庆帝立二皇子赵予为储君,先太子赵显的三个子女,除去夭折的赵渊以外,余下的两个女儿被接入宫中抚养。

同年,宣庆帝命人在离京城二百里的翠屏山修建道观,名曰长寿宫。

......

宣庆十六年夏,长寿宫建成。

一个月后,宣庆帝传位于太子,自己做了太上皇。

不久之后,太上皇离宫,前往长寿宫,修仙去了。

次年,新帝改年号永嘉,史称永嘉帝。

永嘉帝追崇已故皇长兄赵显为孝康皇帝,孟氏为孝康皇后,赵显的两个女儿皆封为公主。

永嘉帝之举,朝野上下盛赞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