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亲书就在谢炜眼前,白纸黑字记载着律条,而谢仪也从来没有给过他任何拒绝的机会。
崔简之就在身后虎视眈眈,那么多百姓面前……谢仪更是把他吃软饭、养外室的事情统统挑明,他就算不签,也会有人拿唾沫星子把他淹死!
而谢仪想要得也并不只如此。
不仅亲缘要断,就连她母亲留下的祖宅,谢仪也要一并收回。
谢炜不配沾染她谢家任何好处!
当谢炜颤颤巍巍地写下名姓,一切尘埃落地时,谢仪捧着那纸断亲书似哭似笑,手心都有刹那地发颤:“兄长,你瞧见了吗?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够用亲缘至亲的名号,胁迫我们兄妹……”
谢谨的眼圈一度发红。
这一刻,只有他们兄妹的心念才能够真正相同。
他们彼此搀扶,心中除大喜之外,亦有大悲。
从今以后,谢仪和谢谨的身旁只有他们彼此了。
谢仪浑浑噩噩的脑海里有流光闪过,在闭眼倒下之前,她只来得及听到耳边突然暴起得一声急喝:“小心……”
意识消散,但那个格外熟悉的怀抱却足以让谢仪能够卸下所有的心房。
在睁眼时,是谢仪和崔简之待了数日的那个营帐之内。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掌正为她拧着锦帕,谢仪的浑身上下甚至提不起来任何力气回应,只有眼睛表明忧思。
兄长去哪了?
“他失血过多,小丫正在隔壁照顾。”不用言语,崔简之也能勘透谢仪所有的心之所向:“你现在更应该担心得是你自己。”
“太医说你是忧思过度,又在一日之间经历了大喜大悲……若你再像这般思绪成疾,身子早晚有一日会彻底熬垮!”崔简之声凝成线。
他家姑姑有一点不好,无论什么都只愿意自己扛。
她的忧思中,定有一份也与今日和他母亲的争论有关:“我母亲今日说得那些,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为她向你道歉。”
谢仪想躲过崔简之的拱手弯礼,可连力气都提不起来。
脑子像被针扎过,疼得发紧。
“只要是我决定的事,任何人都不可能扭转改变,但是姑姑将来是不是也可以将你的心事让我帮忙分担一二?”就说这纸断亲书,崔简之事先就从来没有听谢仪说过,更不知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许多谋划。
崔简之希望,他们是能彼此推心置腹的。
可谢仪不管对谁都防着一层,他无论如何努力也于事无补。
谢仪眸光微闪之后,暗自避光男人眸中深邃,身体中也终于提起了几分力气:“若奴婢事先将对谢炜的谋算告知,您也会支持吗?”
“此举算是冒天下大不违……”
逼亲爹签断亲书,谢仪想都能知道外面现在都将她的名声传得怎样不堪,即便面上不说,他们的心里也是要将她吐槽个翻的。
可甚至没等谢仪将话说完,崔简之的话语很坚定传来:“我会。”
“无论姑姑想做什么,我都一定鼎力支持。”
“谢炜此人根本不配为父。”
“姑母之事最终如若调查出来,真与崔家其中某些人有关,我也不会袖手旁观……我只站在姑姑和正确这一边。”这些话早在崔简之的唇角打转过千万回。
不止是为了谢仪,更是为了那个从小就对他很好、替他拜师的崔贵妃。
崔贵妃从来都不仅仅是谢仪一个人的白月光。
闻言,谢仪不可置信地惊愕抬眸,甚至就连呼吸都在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着。
她之前和崔简之不是没有聊过这方面的事情,可崔简之还从来没一刻像而今这般言语直白地承诺。
她真的可以相信他吗?
谢仪的肩头快要被重重心事压垮,只要闭眼都是美人县那一座尸山和容筱歇斯底里的怒吼。
发胀的太阳穴是在明确告知她,已经死了太多人想要为贵妃报仇……
只凭她,真的不可能做到。
报仇之事从来不是让所有该死的人都死完就行,还要让他们所做的一切恶行曝光于众!
这或许还真的只能靠着崔简之来。
谢仪攥紧崔简之衣袖,嗓音一度嘶哑:“可如果就连奴婢也不知道这条路究竟是否正确呢?”
“那就由我陪姑姑一起去碰壁,直到回到正路上。”
“姑姑,你永远可以相信我。”就像崔简之也能够永远将后背向谢仪展露。
或许是头太晕,也或许是她和谢炜划清关系一举已经耗光了谢仪的所有力气,她是真的快要沉掠进崔简之的眸光中。
“睡吧。”
谢仪只是眸光有丝毫松动,就足够崔简之满心开怀。
他将掌心覆盖谢仪眼皮,嗓音一度嘶哑:“什么都别去想,只是好好的睡一觉。”
男人将谢仪拥在怀中,格外熟悉的怀抱足以让她卸下一身疲惫。
崔简之手掌从谢仪背脊有节奏地拍打,童谣从他口中轻哼时,格外好听。
是她母亲从前哄她时的音调!
崔简之怎么会?
谢仪来不及去思索,脑海就已经被更多的黑暗吞噬。
这一夜很长也很踏实。
谢仪甚至就久违地做了一场梦。
梦里,母亲和崔贵妃的身影相继出现又消失,最后定格浮现得画面是她和崔简之所经历过的点点滴滴……
只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谢仪更能发现崔简之对她究竟好到了怎样地步。
将一切捧到她眼前,只任她挑拣。
是这样好的崔简之,让从来都不敢对爱情怀有任何憧憬的谢仪心泛涟漪。
星星又点点,勾勒她的心路。
再醒来的时候,崔简之甚至没有改变过她睡着前怀拥她的姿势,不将发麻手臂当回事:“小丫熬了些粥,姑姑要喝吗?”
谢仪看着面前发黑的粥汤,眉心蓦然一跳,更深地看见了崔简之不自然地脸色:“到底也是小丫头的一片心意,姑姑别让她失望。”
小丫的手艺会有这么差?
崔简之的心意还差不多!
谢仪盯着崔简之被炭火烧穿的袖袍,很庆幸她失去味觉,尝不出粥底煎糊发苦是什么滋味,平淡而又坚定:“很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