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没有回答,但朱祐樘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朱祐樘起身,转头向殿外走去。
其实这个答案对朱祐樘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清宁宫一趟。
可能,是对这件残酷的事情,还有一丝幻想吧?
朱祐樘走出大殿,负起双手,无悲无喜。
“听旨。”
守在殿外的清宁宫众人和汪直,纷纷下跪听旨。
“清宁宫周氏之后吃穿用度,一律降为宫女分例,除了嬷嬷刘氏之外,其余人等不再服侍清宁宫。”
“移出清宁宫两位先帝的牌位,不许周氏再供奉两位先帝。”
“皇太后王氏,欺君罔上,褫夺封号,降为白身,幽禁慈庆宫。”
“皇太后吴氏,欺君罔上,褫夺封号,降为白身,幽禁仁寿宫。”
“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欺君罔上,内外勾结,赐自尽。”
“御马监秉笔太监张敏,欺君罔上,谋逆,开棺戮尸,诛九族。”
说完,朱祐樘负着双手,走出了清宁宫。
从周氏这里,朱祐樘学会了一个狠字。
身后,传来汪直和宫女太监齐齐的遵旨声。
“微臣谨遵圣旨!”
“奴才谨遵圣旨!”
“奴婢谨遵圣旨!”
对于那些宫女太监们来说,不用服侍周氏,白白在这清宁宫里浪费大好的年华,简直是天降之喜。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朱祐樘坐上龙辇,下令返回乾清宫。
在乾清宫东暖阁里,朱祐樘再次召见了汪直。
朱祐樘将东暖阁所有宫女和太监,都赶出去后,才对汪直吩咐。
“汪直,朕给两位废太后一个体面,赐自尽。”
“找出当年参与过隐藏圣母皇太后,篡改圣母皇太后的人,统统处死,清洗个干净!”
赐自尽和处死,也是有区别的。
自尽是**,和皇帝没有关系。
同时保全了皇帝,和两位废太后的体面。
并且朱祐樘只是宣判两位皇太后欺君罔上,对她们谋大逆,夺嫡之事一字不提,更是为了维护皇家的颜面。
朱祐樘现在的处事手段,比起刚掌权时,要变得成熟多了。
那个时候,朱祐樘已经被逼到悬崖上了,不得不用重典。
汪直点头领命:“微臣遵旨。”
“处理完后宫,也该处理前朝了。”
汪直神情一凝,连忙再次跪地听旨。
“内阁大学生商辂,干涉后宫,内外勾结,褫夺谥号,开棺戮尸,夷三族。”
“通政司左通政方贤,谋逆,诛九族。”
“还有……”
说到这里,朱祐樘发现已经没有要处理的官员了。
周氏和王氏,都已经被夷了三族。
刘吉被诛了九族。
那些当年参与夺嫡案的人,在这之前,就已经被他清理完毕了。
朱祐樘疲惫地挥了挥手,汪直拱手领命:“微臣谨遵圣旨。”
“微臣告退。”
汪直悄无声息地离开乾清宫。
朱祐樘坐在龙椅上,看着空无一人的东暖阁,终于明白为什么皇帝向来称孤道寡了。
坐上龙椅之后,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啊。
……
汪直领命之后,便立刻着手此事。
朱祐樘一口气废了两位皇太后,其中一位还是嫡母皇太后。
同时,还要赐自尽两位废太后。
这等重大之事,汪直要亲自去办。
汪直调来数位西厂的番子,备好白绫与鸩酒,首先来到安乐堂。
汪直推开幽禁怀恩的屋子,迈步走上前去。
怀恩满脸灰败地坐在地上,披头散发,衣冠不整,极其狼狈。
看到汪直之后,怀恩连滚带爬地来到汪直的脚边,拉着他的裤腿。
“皇爷,皇爷……皇爷是怎么说的?”
汪直看着脚下狼狈不堪的怀恩,哪里还有昔日和他各掌东西两厂,风光无限的模样?
他挥了挥手,两位端着托盘的西厂番子上前,汪直伸手掀开托盘上的黑布,露出下面的白绫和鸩酒。
“陛下念在你有功,赐你自尽,留你一个全尸。”
怀恩愣神片刻,随后哆哆嗦嗦伸出手,拿起那段白绫。
突然,怀恩大声嚎哭起来,一边举着白绫恸哭,一边对着乾清宫的方向跪拜。
“老奴叩谢皇恩!叩谢皇恩啊!”
两刻钟后,汪直和两位西厂番子走出了安乐堂,前往慈庆宫。
于此同时,几个司礼监的小太监走进安乐堂,用破席子裹了怀恩的尸体,放上板车,拉出宫外下葬。
此刻,朱祐樘褫夺两位皇太后的封号,并且将她们都降为白身,幽禁于寝宫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后宫。
王氏知道这个消息后,愣愣出神,倒是出乎意料地没有表现得很激动。
因为她的心,在前几天静海王氏被夷三族之后,就已经死了。
何况,朱祐樘幽禁怀恩于安乐堂的消息,在皇宫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而现在,自朱祐樘登基之后,就备受皇帝宠信的怀恩,都被朱祐樘赐自尽了。
王氏根本就不用猜,就明白肯定是当年他们利用朱祐樘夺嫡的事情,被朱祐樘知晓了。
王氏已经心如死灰,独自一人,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寝宫的软榻上,回忆自己这一生。
从被内阁选中,踏入深宫以来,她的一生,就已经不由她自己做主了。
争后位,争嫡长子,争太后之位……
争与不争,这些都由不得她。
王氏忽然回想起,自己在豆蔻年华时,对未来的幻想,只是择一良人,过着相夫教子的平淡生活。
但半甲子的时光已过,她也从一个普通的官宦子女,变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又成了嫡母皇太后。
但从来好梦容易醒,彩云易散琉璃脆。
当朱祐樘的一句话,将她从这场荣华富贵的梦中惊醒后,她回首此生,到底又争得了什么呢?
这时,殿外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汪直带着两位西厂番子,走进了慈庆宫的主殿,来到了王氏的面前。
“娘娘,请吧。”
汪直还是一贯的冷言少语。
他伸手掀开托盘上盖着的黑布,露出托盘上的一段白绫,和一杯鸩酒。
王氏看着这两样东西,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面色已经无悲无喜。
她没有询问原因,只是淡淡地说道:“替哀家多谢皇帝成全。”
王氏走上前,双手在白绫上悬了一会后,最终选择了那杯鸩酒。
一刻钟后,汪直走出了慈庆宫正殿的房门。
门外,慈庆宫掌事宫女润秋,领着一大帮慈庆宫的宫女太监,跪在雪地里。
汪直漠然地看着她们:“废皇太后王氏薨逝,你们好好将她入殓吧。”
下一刻,润秋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嚎哭起来。
“娘娘!娘娘!”
除了润秋外,其他在慈庆宫当差的太监和宫女,全都跟着哭了起来。
他们是慈庆宫的人,仆凭主贵,可现在他们的主子都已经死了。
已经预见的是,他们以后在宫里的日子,肯定不会太好过。
此刻他们的哭声,不知其中有几分是为了王氏,又有几分是为了自己。
从慈庆宫出来后,汪直带着那两个西厂番子,继续向仁寿宫走去。
于此同时,数位持刀的西厂番子,走进了慈庆宫。
此刻,仁寿宫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宫女太监们惶恐不安,挤在院子里,无心办差。
仁寿宫掌事宫女菊霜,泪流满面地跪在吴氏的脚边,痛哭不止。
“娘娘,刚刚传来消息,慈庆宫那位已经薨逝了!”
“御马监的掌印太监汪直,现在正在向仁寿宫走来……”
“娘娘,要不奴婢去求求陛下吧!”
“娘娘从小就对陛下视如己出,母慈子孝,说不定陛下一时心软,就……就……”
吴氏坐在软榻上,双手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衣摆。
“不……不……别多想,陛下恨王氏是应该的。”
“是她和周氏联手囚禁的圣母皇太后,也是她们将陛下隐藏起来的,不是哀家……不是哀家……”
“哀家只是……哀家只是听命行事而已,哀家只是想为自己找个依靠而已,哀家没有错,哀家没有错……”
吴氏喃喃自语,精神几近崩溃。
她在后宫熬了二十三年,整整二十三年!
从她入宫一个月,就被先帝强行废除后位之后,她就一直在熬。
终于熬到先帝驾崩,终于熬到朱祐樘登基,终于为自己熬到一个皇太后的位份。
明明已经苦尽甘来,可怎么忽然间,就烟消云散了呢?
吴氏不信,她不相信朱祐樘会狠心到要了她的命!
可就在这时,汪直已经带着两个西厂番子,走进了仁寿宫的正殿。
“娘娘,请吧。”
汪直拉开黑布,露出里面的白绫和鸩酒。
吴氏看到这两个东西,睁大了眼睛,连连摇头,满脸的不敢置信。
“这……这是皇帝的意思?”
汪直平静地注视着吴氏,并不作答。
“哀家不信!哀家不信!哀家要见皇帝……”
吴氏情绪有些激动,她快速地站起身,就要向殿外走去。
汪直一挪步,挡在了吴氏的面前。
“娘娘是聪明人,又何必要让陛下难做呢?”
“不如给皇家一个体面,也给自己一个体面。”
汪直的话击溃了吴氏心中的防线,吴氏闭上眼睛,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无声地痛哭之后,吴氏终于认命,她回过身看着托盘上的白绫和鸩酒,用手擦干净了脸上的眼泪。
“谢陛下成全……”
吴氏伸手拿起了白绫:“还请汪督公先回避一下。”
“是。”
汪直没有为难吴氏,带着两位西厂番子,退出了仁寿宫的正殿,候在了正殿之外。
殿里,吴氏拿着手中的白绫,心中有些后悔。
如早知如此,当初不如不入宫……
两刻钟后,殿内想起菊霜的哭喊:“娘娘!娘娘!”
汪直推门而去,检查无误后,才又退到了殿外。
“废皇太后吴氏薨逝,你们好生入殓。”
汪直带着两位西厂番子离开仁寿宫后,仁寿宫同样响起一片哭声。
同样的,几位身上带有血腥味的西厂番子,走进了仁寿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