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教愿意听从朝廷指导,这让朱由检很高兴。
想到张真人和衍圣公一样属于正二品,朱由检道:
“给衍圣公和张真人加资政大臣衔。”
“他们在京的时候,允许参加资政院会议。”
这个命令,让管理诰敕的翰林院编修蒋德璟吃了一惊。
因为资政大臣这个加衔,并非完全的虚职——
按照朝廷的规定,资政大臣是可以参加廷推廷议的。
皇帝给衍圣公、张真人加资政大臣衔,代表着他们在廷推廷议上也有发言权。而不像以前空有正二品职位,其实在朝堂事务上却没有多大权力。
衍圣公是儒家门面还好说,但是张真人属于道家。蒋德璟作为儒家士子,对此当然不太认同。
只是,他作为翰林院编修,只能听从皇帝命令拟旨。和皇帝讨论朝堂事务,需要成为大学士才行。
就算再不认可,蒋德璟也只能拟了旨意。看着这条圣旨,被颁布了出去。
目睹了圣旨的快速下发,蒋德璟又想到了这些日子皇帝不断颁布的旨意。
相比戒严之前,皇帝下达的旨意,比以前多了何止数倍。内容也无所不包,涉及各方面调整。
想到这里,他心中就是一叹,在结束一天的忙碌后,去拜见老师袁可立。
提到这些日子拟定的中旨,蒋德璟有些忧心道:
“陛下这些日子,似乎习惯了以中旨下发旨意。”
“学生担心这样下去,陛下会习惯用中旨,撇过朝堂大臣。”
袁可立同样眉头紧皱,有些这方面的担心。思考之后说道:
“明日朝会之时,为师会上奏戒严令实施情况,请求陛下确定戒严日期。”
“这次京西的乱子,已经基本平复。没有再发生叛乱的苗头,戒严应该结束。”
蒋德璟欲言又止,最终在袁可立的询问下,向自己老师说道:
“这次实施戒严,朝野上下多有非议之处,对老师也多有责难。”
“学生以为,老师当顺应民意,重定戒严制度。”
袁可立对此如何不知道,但是他也有自己的考虑。
面对弟子的不解,袁可立斟酌之后,语重心长地提示道:
“陛下愿意按照规矩用中旨,我等臣子应该顺从才是。”
“否则陛下放出不守规矩的人,那就像先帝年间一样了。”
“这个考虑,你要向同僚提示点。”
“不要逼得陛下再放出一个魏忠贤,用不守规矩的办法夺权。”
蒋德璟闻言“啊”的一声,才明白自己老师的考虑。
明明魏忠贤刚刚倒台一年多,就连审判阉党的逆案还没有完全结束。朝堂上许多臣子,却觉得阉党得势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他们习惯了皇帝和他们商讨朝廷事务,甚至对皇帝独揽大权表示不满。
但是在皇帝和朝堂大臣看来,阉党的事情远远没有结束。甚至一些大臣还在担心,当今皇帝会不会又放出一个魏忠贤。
想明白了这点,蒋德璟才明白为何当今朝堂上的大臣,为何在很多事情上顺从皇帝。
也明白了解学龙的奏疏,为何被皇帝和大臣默契地冷处理。
实在是面对一位愿意守规矩的皇帝时,大臣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皇帝一直守规矩。
而不是把规矩破坏,执意和皇帝夺权。
“陛下重制礼乐,骨子里是愿意遵守规矩的。”
“我等按陛下的规矩行事,才能让陛下放心地分配权力。”
“你是陛下近臣,又是按储相培养的,一定要多听多看,少和他人往来。”
告戒了一下蒋德璟,袁可立又问他道:
“你在陛下身边,觉得陛下有什么变化没有?”
“戒严令下达以来,是高兴还是倦怠?”
蒋德璟想了一下,说道:
“陛下这一阵子并没有多么高兴,反而烦心的事情还多一些。”
“不过相比前几个月,确实更加勤快。”
“从诏书下发的频率看,似乎回到了处理魏逆之时,经常下达旨意。”
袁可立若有所思,想到了去年底处理魏忠贤、今年底处理叛乱,觉得皇帝似乎习惯在年底勤政,但是还要再观察几年看看。
不过不管怎么说,当今皇帝都不像太祖成祖那样,能够一直处理朝廷事务不倦怠。
将来必然会放权给臣子,让臣子承担更多政事。
所以,他又问了许多皇帝平日里的喜好,还让蒋德璟统计皇帝下达诏书的频率,自己好好体会。
被问得莫名其妙的蒋德璟,直到回家看到正在玩耍的儿子,才有些明白过来:
『陛下虽然老成,却到底是十几岁的孩子,仍有玩乐之心。』
『先帝喜好木工,甚至为此耽误朝政,让魏忠贤得势。』
『当今陛下喜欢什么呢?似乎对音乐戏剧话本小说更上心。』
『这点相比先帝,倒是更正常些。』
音乐戏剧、话本小说这类东西,虽然在很多士人看来不是正道。但是作为业余消遣,也被很多士人喜爱。
当今皇帝喜欢这些,相比先帝的喜好木工那是要强多了。
不过也要当心皇帝太喜欢这类艺术,变成大宋的徽宗皇帝。
脑海里想着这些,蒋德璟眉头又皱,忽然又看到正在玩耍的自家神童,陡然大笑一声,觉得自己实在是杞人忧天:
皇帝太过勤政,担心皇帝成为太祖成祖。
皇帝有喜欢的东西,又担心皇帝成为熹宗、徽宗。
皇帝可真是做什么都有人担心,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
自己作为皇帝近臣,只要在皇帝犯错时尽力劝谏即可,何必要考虑其他东西?
想通这点的蒋德璟,在家中美美地睡了一觉,次日参加朝会时,果然听到了袁可立请求皇帝定下戒严日期的提议。
——
朱由检这些日子其实也在考虑,要把戒严时间延续到什么时候。
以他本心来说,为了和朝堂大臣争夺权力、趁着这段时期颁布自己想要下达的命令,戒严时间是越长越好,最好持续三个月。
但是这么长时间的戒严,会给天下人一种京西叛乱很严重的感觉,对于天下稳定不利。
而且戒严期间京营士兵出动,需要给他们发放更多的军饷不说,京城的百姓也经常被骚扰——
这些日子,他已经收到不止一份奏疏,提到京营有些士兵趁着戒严在扰民。
虽然他严令监军总署和锦衣卫处理这类事务、严肃京营军纪,但是一时半会儿成效却不大。
毕竟京营将士骄纵惯了,很多将士又和京城勋贵有关系。
他现在已经考虑着,让京营士兵回营,只用锦衣卫戒严。
所以,在听到袁可立的提议,朱由检道:
“京西的叛乱,确实基本上镇压下去了。”
“京城的戒严也确实应该放松些,方便民众过年。”
“这样,把军队、锦衣卫一起出动的戒严,称为一级戒严,在三日后中止。”
“但是二级戒严持续,只由锦衣卫执行,京营二级战备,随时有人值勤。”
让袁可立制定一级戒严、二级戒严的区别,并且为军队划分战备等级。
这代表着戒严仍旧会持续,对此不满的鸿胪寺少卿解学龙道:
“陛下,既然京西叛乱已经平定,那就应该解除戒严。”
“何必维持戒严,让京城民众恐慌?”
朱由检听到这个反对戒严的官员说话,就知道他要闹事,皱着眉头喝问道:
“解少卿说叛乱已经平定,是确定叛乱不会再次发生吗?”
“若是再有贼人作乱,谁承担这个责任?”
解学龙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
因为他也不敢保证,京城不会再发生变乱。
朱由检这个时候,又盯向朝堂大臣。因为他这时候还在怀疑,这次的叛乱存在幕后人。
戒严之所以不解除,也和他这个怀疑有关——
他担心自己放松下来后,幕后人会趁着自己放松时突袭。
朝堂上的群臣被皇帝以这个目光盯着,纷纷感受到了压力。
一些心里有鬼的,更是还有些惴惴不安。
但是这些人都是老狐狸,任凭皇帝怎么盯,也没有露出破绽。
朱由检其实也没指望能够把人看出来,他更多的是在施加压力,警告朝堂众臣不要闹事——
否则戒严就可能一直持续,由自己独揽大权。
——
压下了反对戒严的声音,又向群臣表明自己遵守之前定下的戒严制度。
朱由检在朝会结束后,又收到了一些勋贵的求见。
原来,这些勋贵在戒严期间,颇是有些损失。
一些依附他们的京营将士因为违犯军纪被处决,还有一些他们的产业,也受到了影响。
戒严令下达之后,京城的青楼赌场这类行业那是不用说了,基本上不再营业。
酒楼饭店也颇受影响,很少有人出去。
更让勋贵受不了的,是他们的粮店也受限制,要遵守年中受灾时实行的最低收购价和最高出售价,不准高价售卖。
这让他们趁乱发财的想法纷纷落空,积蓄了很多不满。
他们借着戒严级别降低的机会,请求皇帝把一些限制放开。
朱由检降低戒严级别,本就有方便民众的意思。听到这些勋贵的请求,当即就答应道:
“二级戒严期间,除了宵禁提前、随时有锦衣卫巡逻外,其他方面一切如常。”
“所有的行业都可正常营业,除了战略物资要受管制。”
这个回应,让一些勋贵满意,另一些勋贵不满。
因为粮食、铁器等等都属于战略物资,经营这些产业的勋贵仍旧还是受限。
正当这些人还想求情的时候,前些日子被皇帝惩治、即将迁往海外阳武侯薛濂突然道:
“陛下,煤炭是否属于战略物资?”
“是否需要管制?”
朱由检认真思索了一下,觉得煤炭还真的应该管起来。
京城这么多人口,取暖做饭需要很多燃料,未来如果进入工业时代,煤炭更是非常重要的资源。
所以他回应道:
“煤炭确实应该管制,朕会让枢密院把它列入战略物资。”
“薛卿能想到这个,还是有见地的。”
夸奖了薛濂一番,认为他眼光还可以。
阳武侯薛濂闻言,顿时欢喜起来,陪着笑脸说道:
“臣奉命迁往海外,家中尚有几座煤窑,请求献给陛下。”
“聊以这些煤窑,支持陛下戒严。”
这个态度,让朱由检非常欣喜。
也让那些还想请求的勋贵,有些面色发白。
他们还想着请求皇帝放松戒严方便家里做生意,阳武侯却把家中产业主动献上去。
这让他们如何还能开口,请求皇帝把战略物资管制放开?
朱由检对阳武侯的表态很喜欢,但他不可能直接收受对方进献的产业。避免引来巧取豪夺的流言,让那些经营产业的人不安。
所以他向阳武侯道:
“蜂窝煤炉推广后,煤炭用量是必然要大增的。”
“阳武侯家里的煤窑,以后应该能赚很多钱。”
“朕会让内府监核算这些煤窑值多少钱,让皇家能源集团入股,为民众提供煤炭。”
“以后这些煤窑,就仍旧由你们家经营,按照章程纳税。”
说着,他又问了阳武侯家的迁移情况,得知有很多老弱和女眷不便迁徙后,下令道:
“京城阳武侯府保留,不便迁徙的人可以留下来。”
“阳武侯可以和其他海外开藩的宗室一样,每年留京半年。”
这个决定,让阳武侯薛濂喜出望外。因为他献上自家煤窑,就是打算向皇帝求情让府里一些人晚些迁徙。
没想到这个目的达到了不说,皇帝还没收他的进献,让内府监入股和他合伙做生意。
这代表着皇帝对他没有多少成见,阳武侯家族可以放心——
可以说,在受到惩罚之后,他最担心的不是迁移到海外怎么样。而是担心皇帝会怀疑阳武侯府不忠,盯着薛家不放。
那样即使薛家以后开藩成功,也有可能在将来被皇帝处理,无法延续下去。
现在皇帝要和阳武侯府一起做生意,无疑代表着没有进一步惩罚的想法。
阳武侯府可以放心开藩,甚至京城的产业,都有机会留下来。(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