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林海一大早就起床了。不过这天率先来求见的却不是澳门兵头唐·费利佩·罗博,而是葡人议事会的现任理事官,以及汉人通事王明起。
澳门的葡人议事会由已婚财产持有者选举产生,一共有6位成员,包括1名理事官、2名判事官以及3名长老。其中理事官负责与广东**打交道,即所谓的委黎多,任期为一年。
现任理事官年约四十,此人和公沙一样头戴东坡巾、身着程子衣,见到林海之后一个劲地点头打恭。不过他的动作明显不标准,绿汪汪的眼珠子一直在上下打量着林海。
通事王明起就熟练多了,只见他两手相抱前推,弯腰低头直至上半身与地面平齐,自报家门道:“泉州乡民王明起,拜见林将爷,这位是澳夷首领委黎多,小人是他的通事。”
林海端坐在太师椅上,官威十足地回道:“免礼,你等求见本官,所为何事?”
王明起抬起头来,后背仍是微微前倾:“启禀林将爷,我等乃是澳夷海商推举而来。林将爷在珠江口驱除了大盗李魁奇,澳夷海上商路得以畅通,无不感恩戴德,因此共备薄礼以谢厚恩,望林将爷笑纳。”
他一边说一边呈上礼单,林海命人拿过来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列了不少东西,既有如意、屏风、砚台等本地雅物,也有犀角、玛瑙、檀香等海外奇珍,林林总总让人眼花缭乱,看上去倒真是像众人凑出来的。
很显然,林海扯起何汝宾的虎皮还是起了作用,要不然议事会肯定不会对他一个外省游击如此恭敬。
“你等有心了,本官既为朝廷武将,今番受何大帅所托来此剪除海盗,此为份内之责,你等又何须多礼?”
林海将礼单放下,接着又义正辞严地道:“澳夷久居濠镜,早已与我大明赤子无异,何况本官的船队也常来濠镜,岂能容得李魁奇那厮放肆?休说是李魁奇,今后就是红毛来犯,你等也可随时来澎湖向本将求援。”
这番话被翻译出来后,那葡人理事官显然有些吃惊,叽里咕噜地对王明起说了好半天葡语,像是一口气问了很多问题。
王明起感觉有些失礼,没等他问完就对林海道:“委黎多说:‘多谢林将爷厚情,小的们铭感五内,不知何以报效?’”
这话明显不是翻译自葡人理事官的,林海感到这样交流起来达不到效果,于是也放下官威,笑了笑道:“此处不是林某的官衙,两位无需拘礼,快请落座罢。”
他说着又命看茶,王明起这回干脆不翻译了,连连作揖道:“小的们不敢。”
葡人理事官刚准备接过茶碗,却看到王明起在那一个劲地作揖。这鬼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也没敢接茶碗,只是一边摆手,一边跟个孙子一样点头哈腰地陪着笑脸,看上去颇有些滑稽。
林海有些后悔没带公司的葡语翻译,但此时也没有后悔药可吃,只得对王明起道:“王通事,你认得何良焘罢?”
“林将爷是说何烈侯?”王明起当然认识何良焘,后者加入会友公司之前就是葡人议事会下属的五人通事组成员之一,说起来还算是他的前同事。不过由于个人性格的原因,议事会在与明朝官员打交道时一般不用何良焘。
“没错,他如今是我的幕友,替我勾管造炮之事。”林海和颜悦色地接着道,“王通事,你不必紧张,且先坐下喝口茶再说,那个澳夷委黎多,你让他也坐下。”
王明起听到这话才示意葡人理事官坐下,自己也接过茶碗坐了下来,不过仍是欠着身子,只坐了半个**,恰似天启五年林海初见洪承畴时一样。
“王通事,委黎多方才问你什么,你只管说。林某是走海出身的,没那么多讲究,再说澳夷本不知我中华礼仪,就算有什么冒犯之处,林某也不会计较的,更不会迁怒于你……”
王明起听到林海如此说,这才干起正经的翻译工作来:“回林将爷的话,委黎多方才是问你老是否和红毛有仇?还有就是他听说你老和吕宋夷有过节,不知是真是假?”
“原来是这样,你告诉他,林某和红毛并没有什么私人恩怨。但红毛屡次侵犯我濠镜、澎湖等地,杀我大明子民,掳我金帛子女,这个血债本将军是一定要他们偿还的!”
林海说着又道:“至于吕宋夷,林某确实曾与其有些小过节,不过那是为了替朋友金河女王夺回土地。现如今,我们会友公司和菲律宾方面已经和解了,而且常有贸易往来。”
王明起翻译完后,葡人理事官看起来十分高兴,很显然他这次来拜访也是在试探林海对澳门葡人的态度,毕竟会友公司的崛起对他们来说是不容忽视的。
鬼佬听完后接着问了一句什么,结果王明起又在那顾左右而言他……
这时,恰好门外进来一名亲兵:“将主爷,公沙在外头求见,还带来了另外一个澳夷,说是他们的兵头。”
“快叫他们进来。”林海如蒙大赦,你**总算来了个靠谱的翻译,这个叫王明起的通事也太过小心了一点,效率实在是太低。
他哪里知道,王明起之所以这般小心翼翼也是无奈,和明朝官员打交道一个不慎那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正德年间有个葡人通事名叫火者亚三,就是因为见礼部主事不跪而引起了众怒。这王明起在崇祯年间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朝廷要追回未能北上的葡兵饷银,结果把他一个翻译给关牢里去了……
很快,公沙带着兵头唐·费利佩·罗博走了进来。
林海打眼一看,只见公沙仍是儒巾儒服的穿着。而那位所谓的澳门总督则是头上戴着假发,脖子上围着夸张的拉夫领,紧身上衣下面是肥硕的南瓜裤,再往下则是勾魂的长筒袜和高跟鞋……
林海心说你这副鬼样子怪不得在大明完全混不开,连入乡随俗的道理都不懂,就这还想跟议事会那帮惯会装孙子的争权,那不是白日做梦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