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 第754章 大局

这一夜,我睡得很沉。

清晨,待我重新坐在梳妆台前,才明白他们眼中的惊讶从何而来。

镜中人下巴尖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两眼大而空洞,宛如大病初愈,令人心悸。

连我自己也盯着铜镜看了好久,险些认不出自己。

竟比我从前重伤,还要憔悴。

不过,我很快释然,这样也好。

我一身朴素,未施粉黛,踏出门去。

门前的守卫并未拦我。

敲响登闻鼓,比我想象得要容易许多。

覃嬷嬷寸步不离地搀着我,还未见到官差,便已哭红了眼睛。

“夫人这是何苦呢?”她泣不成声,“男人们的事,岂是女子能左右的。”

我无心计较她说得对不对,但分明是他们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连累我,连累许多人。错不在我。

朝堂之上,我跪在百官面前,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皇帝,太子,萧景辰。

许多双眼睛看着我,犹如锐利的箭矢,似要将我洞穿。

他们的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与鄙夷。

鄙夷,我缓缓觉悟,这份鄙夷的来源。

男人们三妻四妾习以为常,却要鄙夷我要纳侧夫的传言。

事在盛青山,罪却在我。

无论我救了多少人,做了多少好事,只这一件,便是他们眼里最瞧不起的人。

真是可笑。

这头顶的天果然荒谬。

我挺直脊背,双手呈上那些借据,状告当朝宰相吕伯渊。

金碧辉煌的大殿,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我不仅要纳侧夫,我还要状告自己的丈夫,对他落井下石。

那些目光渐渐像是淬了毒。

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你说,你要告吕伯渊?”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太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眼神探究而犀利,“你与他可是夫妻。”

我回视他,极力克制自己对他的怨恨,语气冷静而镇定,“于私,我与他是夫妻。于公,他是官,我是民。我枭记是登记在簿的商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他显然没想到我会这般果决,举起借据道:“据我所知,枭记之前是在捐粮,何以又拿借粮说事?”

我面不改色,故作疑惑的反问道:“殿下明鉴,捐粮之说,是从何来?可有字据?”捐粮二字,我只在盛青山面前说过;放飞各部的信鸽只说全凭印信支取,从未提到捐粮。这样的证据,谁也不可能有。

太子神色微变,“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岂能有假?”

“口说无凭。”我冷冷道,“捐粮一说,既没有我的字据,何以成真?难不成以讹传讹,就算真了?我手中借据,盛青山可以作证,各铺的掌柜也可为证,难道真的要算假的?殿下是想赖账不还吗?”

“你胡说什么?!”太子气愤地瞪着我,怒喝道,“这些,是盛青山签的。即便要告,你也应该告盛青山,让他还你。冤有头债有主,这才是天经地义。怎的告到吕伯渊的头上?”

“殿下明鉴,那我便将他们都告了!”我字字铿锵,掷地有声,“镇威军出征,军粮短缺,我本是一片好心,让枭记居中调度。吕伯渊承诺三个月归还,我相信他,才将印信给了盛青山。若吕伯渊不为我做主,将这笔账还上,那我就告盛青山,让他将搬走的再搬回来。”

“胡闹!”这时有人站了出来,大声斥责我,“岂可因为一己之私,影响战事?”

“那大人来还?!”我毫不退让,果断回击,“这粮食本也不是他们自己吃了不是吗?给我粮食,兑成金银,都可以。”

“你!”那人两眼瞪得溜圆,“一身铜臭!不识大体!”

“大人识大体,便来讲个公平!”我从未如此咄咄逼人,此时却觉得身体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力量,直视着那人的眼睛,质问道,“这债到底算不算数?该不该还?”

那人气得胡须乱颤,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所有人心知肚明,这是一笔巨款。

无人敢轻易开口从国库支取。

战事正酣,国库空虚,连宫中都在紧衣缩食。

忽然冒出这么一笔债务,岂是儿戏。

于公于私,交出吕伯渊,让他来处理这个烂摊子,无疑是最佳之选。

可众人也知道,吕伯渊现在在太子手里。

事情闹得这般大,太子岂能轻易放他。

所以,众人不敢得罪皇帝,也不敢得罪太子,一个个低眉顺眼,噤若寒蝉。

“齐王,”皇帝端坐于龙椅,面色阴沉,“你有何看法?”

萧景辰拱手,语气平和而谨慎:“回禀父皇,儿臣以为,吕相为人诚实,做事谨慎,绝不会刻意诓骗吕夫人。军粮之事,短缺是真,临时调用,或有其事。既答应三月内归还,想必已有周全之策。不如还将此事交于吕相处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争执。

至于倒卖军粮之事,查了这么久,太子定然已有眉目;是不是吕相所为,或也有了定论。若只是一时失察,管教不严,不如先将人放出来,解决正事。毕竟,吕相智谋无双,尤善经营,眼前正是用他之时。还是大局为重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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